溫九柏看了看我,嘆了一口氣說道:“因為,你所看到的那些,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什麽?”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反駁道,“不,不可能。我知道我經歷了什麽,不可能是在做夢,要是在做夢的話,也實在太真實了點。”

“我說你在做夢,但我沒有說它們是虛假的。”溫九柏冷不防的來了這樣一句話。

我驚訝的擡起頭,對溫九柏投以疑惑的目光。溫九柏站起身,嘆了口氣,在屋子裏踱起步來。

“在春秋戰國以前,人們相信夢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通道。商朝人曾經制作過特制的熏香,試圖通過做夢來窺視未來。然而因為他們的八卦算法錯誤,當時并沒有成功。後來戰火連連,人們也逐漸忘記了這一種說法,做夢也變成只是做夢而已了。”

我皺着眉頭看向溫九柏,心裏莫名其妙。但潛意識告訴我,溫九柏可能要說什麽重要的事情,因此還是強忍着沒有打斷他。

“但這個理論是沒有問題的。”溫九柏靜靜的說道,“夢境是一個完全獨立的精神世界,它游離于一切物質世界之外。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歷?當你做夢的時候,你覺得夢中過了很久很久,但醒來以後才發現自己不過睡了一個小時?”

我一知半解的點了點頭。

“或者在做夢的時候,記憶十分清晰,但醒來之後卻只能記得只言片語的零星碎片?”溫九柏走過來,将香爐裏燃盡了的那三支香拔出來,纖細的手指摩挲着它,“或者有時候,你的夢可以預知未來,一些尚未發生的小事。在它發生之後,你突然恍然大悟——我似乎昨天晚上做夢夢到了這件事情。”

“那又怎麽了?”我最終還是忍不住打斷了他,說道,“每個人都有過類似的經歷,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溫九柏露出了一個有些無奈的笑容,嘆息道:“你們人類啊。每個人都有過類似的經歷,卻沒有一個人思考過這是為什麽。”

我不禁順着溫九柏的思路問下去:“為什麽?”

“因為夢不止是人腦無聊的時候做出的活動,它還是一道裂縫。”溫九柏認真的說道。

“裂縫?什麽的裂縫?”

“現實與虛幻、陰與陽、死與生、過去與未來,夢境都可以連通它們。”溫九柏看向了我的眼睛說道,“如果将夢境利用得當,它同時也可以成為溝通二者之間的橋梁。”

溫九柏複雜的言語把我的腦袋攪得更亂了。我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努力從溫九柏的話語裏提煉出有效部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通過做夢,直接去到自己的過去或者未來?”

“而且無視時間與空間的阻隔,沒錯。”溫九柏肯定的說道,“前提是精确的使用正确的方法,不然你可能會在夢境裏永遠長眠不醒了。”

等等……

溫九柏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我把他的話在腦子裏轉悠了一圈,然後很快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論。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驚恐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說道,“我看到的那些場景,都是在未來,真實發生了的?那些都是真實的未來?”

溫九柏點了點頭,證實了我的猜測。

這一個點頭的動作包含的信息量實在太大,讓人一瞬間消化不過來。我深呼吸了幾口氣,眼睛還是瞪得大大的。

“好吧,我們一件一件的說。”我問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你們從大巴車上下來的時候。”溫九柏平靜的答道,“我對你的兩個朋友撒謊了,說你的身體不舒服,把你帶回老宅了。”

溫九柏的坦誠讓我有些驚訝,但随之而來的是被欺騙的憤怒。

“所以我從那個時候起,就一直在做夢了?”我問道。

溫九柏點了點頭,“你跟我說的夢到血雨和迷霧,只不過是你身體想要從睡眠中醒來的自然抵抗,一個夢中夢罷了。”

這麽說來,石一彤和蘇曉筠并沒有看到那副可怕的景象,這讓我的心裏多少有了些寬慰。

“好吧,那麽第二個問題。你一定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我瞪着溫九柏說道,“你大費周折的在半路攔我,用那什麽奇怪的熏香催眠我,到底是為了什麽?你如果不給我一個妥善的答案,我絕對饒不了你!”

“顧羽,我真的很抱歉。”溫九柏的臉上露出了歉意,“如果我有其他辦法的話,是絕不會選擇用這種方法的。”

“到底是怎麽回事?”

“在你去疊翠山的第二天,我有一個老朋友給我寄了一封信。”溫九柏說着,從懷中掏出了一封發黃的信。

我疑惑的接過信,上下打量着。這封信看上去已經很有年頭了,不光紙質泛黃,摸起來還相當的脆。真怕一不小心就弄破了。

“沒關系,拆開看看吧。”溫九柏擡了擡下巴。

我小心翼翼的打開信封,從裏面抽出一張同樣泛黃的信紙,展開以後,發現裏面的字甚至都是繁體字。

——至溫先生:

近有夢魇,知君有危,徹夜不能眠,寫下此書,以便來日誡告。封印之士未死,君萬不可掉以輕心。昨日夢中,道士乘年而來,殺意滿腔。君倒于血泊之中,而餘無能為力也。唯有手書此信,待來日寄出,方可引以警戒。

祝君一切安好。

信的末尾沒有署名,但從溫九柏的反應上來看,他應該心裏很清楚這位寄信人是誰。

“我看完了。”我把信還給溫九柏,“所以……這封信是誰寫的?看上去已經很舊了。”

“這封信是我前些天剛剛收到的。但很有趣的是,這位寄信給我的老朋友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所以這封信才這樣泛黃老舊。”溫九柏把信又重新揣進了懷裏。

“怎麽會?”我有些驚訝。

“我的這位朋友,他是一位占蔔師,精通周易八卦,有時也可以通過夢境預知到将來的事情。”溫九柏說道,“他應該是在生前預知到了道士會在不久之後襲擊我,因而特意寫下這封信,又托人在恰當的時間送了過來,用以警告我不久後會發生的危險。”

“原來如此啊。”我喃喃說道,一邊回想着信裏的內容,“不過……信裏面有一句話我讀不明白。”

“嗯?”

“他說‘道士乘年而來’,這是什麽意思?是什麽比喻嗎?”我問道。

“不,不是比喻。就是字面意思。”溫九柏平靜的說道。

“字面意思?”我更加糊塗了,“我不明白……”

“他說年,指的就是叫年的妖怪。”溫九柏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相信你們小時候都聽過那個故事吧,關于人們為什麽要過年。”

我遲疑着點了點頭,“因為……從前有一種叫做年獸的怪物,總是上村子裏吃人。後來全村人發現年獸害怕紅色和鞭炮的聲音,就用紅燈籠和鞭炮把年獸趕走了。喂,你不是要告訴我年獸其實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吧!”

溫九柏點了點頭,“為什麽不會呢?”

“因為這都是哄小孩的傳說故事而已。沒什麽可信的。”我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說道。

溫九柏調侃的看向我,“你都經歷了那麽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了,卻不願意相信年獸是真實存在的?”

“但是這不一樣啊。”我堅持的說道,“其他鬼怪都是有據可依的,鬼魂是人死後産生的精神體,精怪是生物修煉以後得到了智商和力量。但年獸的故事實在是太扯了,因為過年根本就只是根據中國的歷法來的,歷法又是根據月亮的陰晴圓缺通過計算得來的,跟什麽妖怪根本就沒有關系。”

溫九柏思考了一下說道:“嗯,你也并沒有說錯。但事實上年獸是比傳說中要麻煩得多的一種妖怪。其實它究竟算不算是妖怪,就連我也不是很确定,也許我們還是用一個比較妥帖的詞——叫它‘生物’好了。”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溫九柏用這麽模棱兩可的詞語來形容什麽東西,不由得更加好奇了。

“你說人們過年是因為歷法,這一點沒有說錯。但年獸的存在與歷法并不矛盾,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個活在時間軸上的生物。”溫九柏目光灼灼的看向我。

“活在……時間軸上?”我越來越弄不明白了。

“年沒有實體,也不存在于我們所站立的這個世界上。如果說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是一個三維空間,那麽年就是一個活着的四維生物。”溫九柏徐徐說道,“思維是它的身體,時間是它的食物。它可以同時存在于過去和未來,又不屬于任何一處時空。想象一下吧,如果這樣的一個生物襲擊你的村子,那該有多麽的可怕。”

我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年獸的确吃人。只不過不是以你想象中的方式。”溫九柏繼續說道,“年獸吃掉的是時間,或者說,是一個人活在世界上的所有時間。年獸可以控制時間,被它吃掉的人,不止是死掉,或者消失掉那麽簡單,而是從時間上徹底抹去。而他身邊的人甚至根本不會記得曾經有過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