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世态1

常庚次日一早便要返回營裏,又小坐一會兒,便與辰娘一道告辭了。

我與二表哥将他們一路送至大門口,才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們登上馬車漸漸遠去。

回了滌松苑,我這才騰出空來,着手處理布莊的事。

二表哥勸道:“你這麽拼命做什麽呢?閑了做着解悶便是了,還真指望着靠這賺錢啊?”

“原本是只指望靠這個賺點零花錢,經歷這一番風波,如今我的想法倒真變了。”

我從二表哥手裏輕輕抽出自己的手,反過來拉着他的手,柔聲道:“今日聽你們說了半天官場上的事,我忽然便覺得心裏很不踏實。二表哥,你可否想過,假如從你開始,章家再無人入朝為官,那麽章家是否會再重新回到平民百姓的地位?如果姨丈有一日也致仕,我們一家人都将被迫搬出尚書府邸。沒了俸祿,一家人的生活便只能指望着留園那點田地的微薄收入了。說到底,我們的這一切,都是皇上所賜予的。”

二表哥聽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我又想,假如你只是個普通百姓,即便你再生的貌若潘安宋玉,皇上也不會識得你,更不會有意強行為你賜婚。”我揚起臉凝視着二表哥,“我想,如果我能夠賺許多銀子,那麽,這個官你若不想做,盡可以辭官而去,做個富貴閑人,我們便隐居在留園,過着弄兒為樂、自由自在的逍遙日子。”

“想我章仲澤堂堂男子漢,卻要妻子來操心賺錢養家,當真羞愧。”二表哥滿面憂慮不甘。

“二表哥你才華出衆,更寫得一手好字,不知多少人想重金求你一幅字呢。可是,你也知道,我是喜歡畫畫,喜歡縫人偶,也喜歡縫衣裳的,做這些,不僅能多賺些錢,而且我也感覺很快樂。真的,我不會為了賺錢而強迫自己去做一件不喜歡的事情的。你就當給了我一個機會,去施展自己的抱負,好嗎?也不是所有人家都允許妻室抛頭露面去打理生意的。這段時間我也不便陪你去吳郡,剛好留在京城好好處理一下布莊的事,我去齊州之前才剛剛開始呢。”

二表哥一把抱緊了我。

“對了,聽楊掌櫃說,別的鋪子裏也學着自己縫制幾個小人偶來吸引顧客呢。我這好不容易才想出來的金點子若不仔細加以改進,恐怕沒多久就失去吸引力啦。”我笑着說道,輕輕一閉眼,淚珠子便無聲地從面頰上滑落下來。

“居然有間做壽衣的鋪子也擺了個半大不大的人偶呢。”我假裝很可笑地道。

“是嗎?要不說晦氣呢。”二表哥一手環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溫柔地從我的脊背上撫過。

我替他收拾了幾件冬衣,又囑咐他先躺下歇着,自己出門去了廳堂,打發芸兒将衆丫鬟婆子叫了過來。

“我前些日子随你們公子去了齊州,本該上個月就分發給大夥兒的酬勞也不得不延遲了。芸兒,你們幾個都已核對清楚發給大夥兒了吧?”

芸兒繡春、滴翠流緋,齊齊福了一福,應聲道:“奴婢們已經按照每人應得的份額,如數分發給大夥兒了。”

“也許這點微薄的酬勞不值一提,不過這本也是額外的活計,若有人覺得付出與收獲不成對比,那麽今後可以選擇退出便是。這個完全自由,大家不必有任何顧慮。”我靠在椅背上,目光在分列兩側的丫鬟婆子臉上一掃而過。

“少夫人辛辛苦苦替大夥兒尋了這麽條利用閑暇時間賺些私房錢的路子,奴婢們怎會嫌長道短呢?”馬婆子滿面堆笑道。

滴翠道:“少夫人,奴婢們也不可能一輩子在府裏為奴,總有一天要出去嫁人,手裏有些積蓄總是好的。”

流緋道:“是啊,少夫人,奴婢也不怕您笑話。說句心裏話,從前,奴婢也總覺得将來若有一日能嫁到富貴人家做個小,便是這輩子最好的歸宿了。不過,自從用自己的雙手能多賺點錢了,奴婢倒體會到了賺錢的快活。自己賺的錢花着腰杆也直不是?除非少夫人不想用奴婢了,否則,只要有活,奴婢一定一直做下去。”

我不由得笑道:“但願布莊生意一直如現在這般好,把你們幾個的嫁妝給掙出來。”

滴翠她們幾個大一點的丫鬟頓時都羞紅了臉。書香墨香還小,捂着嘴巴笑出了聲。

我沉吟片刻,道:“可能過些日子我會回娘家住一陣子,所幸離得也近,到時便由芸兒繡春來回多跑跑腿吧。”

次日一早,二表哥便打算出發前往吳郡。

臨別之時,他看着我低聲囑咐道:“你去姨媽那邊住一陣子也好。有她老人家精心照顧你,我也就放心了。你放心,這件事總會妥善解決的。”

一旁站着的姨媽睨了二表哥一眼,面露不悅,卻未說什麽。直等着二表哥與我道別過了,才緩緩道:“璇兒,你的腳還沒好利索,這一路上還需多加小心。”又扭頭吩咐佑安道,“佑安,仔細伺候好了你們公子。”

最後,又對着董誠略一躬身,道:“璇兒便托付給您與章鳳了。”

董誠慌得直拱手回禮,道:“保護公子的安全本就是小人的職責,夫人如此客氣,倒是折煞小人了!”

董誠是姨丈請來的貼身護衛,與章鳳身份自是不同,姨媽客氣了幾句,便也未再多言。

看着二表哥他們走遠了,我們才轉身往回走。臨到岔路口時,姨媽停下腳步,揮手禀退随行的丫鬟們,回身望着我,輕輕嘆了口氣道:“煙兒,我知道你一向便極有主意,你可知,也許會因你一念之差而害了璇兒,甚至害了章府全家老少?至于你自己,恐怕也難有什麽好的結局啊。聖命難違,這個道理,我覺得你是應該懂的。”說完,又長嘆一聲,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與羅大娘走向通往思懿堂的小徑。

我心裏不禁又有些動搖。為何明明是別人強行搶走屬于我的東西,可是,姨媽卻覺得是我錯了呢?

如果二表哥自己也願意放棄我們這段姻緣,那麽我一早便提出和離了。可是,只要他不願,我便也會堅持下去。

只是,我們這般堅持,最終到底會不會禍及全家呢?

如意啊,希望你的到來能帶給爹娘福氣。正如你的兄長益謙那般。

我牽緊了益謙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