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驚雷

二表哥回來已是戊時初,見他神情郁郁,我也未再多問他什麽,只默默地伺候他洗浴更衣。

次日早飯後,我與芸兒去麥香村買回幾樣平日老太太與姨媽喜歡的點心,準備與二表哥一起前去向她們請安。

在滌松苑門口等着芸兒請他出來時,芸兒從裏面出來,卻道:“滴翠姐姐說公子剛才已經被老爺夫人請過去了。”

“是麽?”我有些詫異,姨丈今日沒去上朝?

從含經堂出來,進了思懿堂的大門,就見佑安候在堂屋門前。

“老爺與二公子都在裏面麽?”我問。

佑安拱手道:“禀少夫人,正是。”說完,便提高了音量,沖着屋裏道:“公子,少夫人來啦。”

頌蘭聞聲從堂屋一側的耳房裏匆匆走了出來,福了一福道:“少夫人安好!且容奴婢去禀過老爺夫人罷。”

我點點頭,看着她邁着小碎步上了圍廊下的臺階,在門口略一躬身,禀道:“老爺,夫人,少夫人來啦。”

裏面一片寂靜。過了一陣,姨媽道:“進來吧。”

姨丈姨媽分別端坐于堂屋外間的圈椅上。姨丈以手扶額,将胳膊肘撐在八仙桌上。姨媽看了我一眼,便馬上移開了視線。

“快坐下吧。”姨媽淡淡地道,聽聲音倒是波瀾不驚,分辨不出有什麽明顯的情緒波動。

羅大娘搬過一個墊了繡花墊子的木杌,分別沖着我們幾個福了一福,便垂首退了出去。

二表哥坐在對面默默地望着我,神情頗為複雜。

“母親,這是媳婦剛從麥香村為您買的點心。”我走上前,雙手将點心呈上,退回去坐在了木杌上。

姨媽欲言又止。

屋子裏異常安靜。一種不祥的預感再次湧上了我心頭。這件事,看來是指定與我有關了。

過了許久,姨媽才遲疑着道:“煙兒,有件事情,我們不得不與你說一下。”

“母親!”二表哥雙眉緊鎖看着姨媽。

“璇兒,不如你先去陪陪你祖母也好。過幾天,你也該回吳郡了。這件事,便由為娘來說吧。”姨媽看着二表哥溫言勸道,聲音聽起來比平日裏柔和許多。

“父親,暫且先讓煙兒帶着益謙回流園住一陣子,這樣可好?”二表哥起身向着姨丈走近幾步。

姨丈擡起頭看了二表哥許久,才沉聲道:“璇兒,為父理解你的心情。不過,恐怕也拖不了太久。早晚的事罷了。”

“皇上只說讓回來商量一下。”

我看着二表哥那極力想抓住什麽的樣子,心裏一陣難過,勉強笑道:“二表哥,你不妨便聽母親的,先去陪着祖母吧。我待會兒過去找你。”

姨丈看着二表哥,無力地道:“璇兒,你也明白,那不過是句客套話罷了。像這等皇家家事,皇上幾時與臣下商量過?”

“你且先去吧。”我笑望着二表哥。

二表哥看着我,艱難地開口道:“待會兒回滌松苑等我便是。”

我點頭應了,看着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屋子。

姨丈與姨媽對視一眼,道:“夫人,還是你說吧。”

姨媽暼了他一眼,轉過頭瞧着我沉默半響,才道:“煙兒,此次皇上召璇兒進宮,為的卻是家事。你猜何事?”

我搖搖頭。

姨媽又沉默半響,接着道:“因黎睿恩參與康王謀逆一案,已被下入兵部大牢。”頓了一頓,道,“因此,前些日子,固安郡主欲與黎家提出和離。好像皇上也允了。”

我心裏愈發不安。固安郡主。姨媽此時提到她,想必不是随意的。

“她,她去求了皇上,求皇上為她再次賜婚。”姨媽停下來看着我。

我瞬間便明白了,有些無法置信,蒼白着臉問道:“是求皇上為她與二表哥賜婚嗎?”

姨丈垂首不語,算是默認。

姨媽也垂下眸子,點點頭。

“可是如今二表哥早已有了家室,難道皇上不知道麽?”我啞着嗓子問。

姨丈姨媽都沉默不語。

一切都是徒勞。我滿腹悲涼地慘笑一聲,低聲問道:“父親母親如今作何打算?”

姨丈依舊垂首不語。

姨媽長嘆一聲,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們又能如何?”

我垂下眼眸,茫然地看着地面,感覺姨媽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顯得那麽不真實。

“皇上也說了,上次是他欠固安的,這次能有機會彌補,他一定會玉成此事。”

“可是,郡主貴為皇室貴胄,又怎肯屈尊做小?”

我呆呆地看着姨媽,呓語般問道:“所以呢?”

姨媽咽了口唾沫,艱難地道:“只能,只能委屈你與璇兒也和離。”

”和離?”我喃喃道。

“煙兒,如今只能委屈你了。現在皇上還算是商量,若璇兒不主動配合,将來只怕便是抗旨了。”

“畢竟你也無任何過錯,我想着若能和離是最好了,休妻終歸,終歸是不好聽吧。”

我輕輕一閉眼,眼淚便不由自主地湧了出來。

“若是我不想和離呢?”我哽咽着問道,心中有一萬個不甘心。

姨媽似乎沒料到我會有此一問,訝然道:“不想和離?為什麽?”

我咬着牙道:“和離非我所願。我不會提出!”

姨媽瞪大眼睛看着我,沉默許久才道:“煙兒,其實難過的不止是你,你也看見璇兒了。他比你更加難過。可是,我們也無能為力呀。”

“父親母親,若皇上執意要将固安郡主許給二表哥,那自是誰也不敢阻攔。可是,我是不會提出和離的。”我堅定地道。

“你,你這又是何苦呢?”姨媽有些不悅,也有些不解,“我讓你提出和離,不也是為你着想嗎?”

我冷笑一聲,道:“多謝母親體恤!如果是因為有我占着這個位置讓郡主嫁不進來,那麽,”我頓了一頓,又是一聲冷笑,“便請章府起草休書一封,将寒煙休了吧!”

“你!”姨媽不禁沉下臉來,“你怎麽還是這般固執?!你如此堅持己見,于人于己均無益,又何必一意孤行呢?”

我看着姨媽,慘淡一笑:“雖然寒煙只是個一文不名的弱女子,可是,自覺人生在世,有些東西還是要堅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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