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蹊跷

“二表哥?”我輕輕叫了一聲,上前欲替他解下鬥篷。

他垂眸看着我,一把捉住我正在解鬥篷帶子的雙手,緊緊握在手中。

我微微仰起臉看着他。只見他兩道眉形好看的眉毛緊緊蹙起,一雙黑白分明的丹鳳眼星光黯淡,露出深深的悲傷與無奈。

“怎麽了?”我柔聲問道,心裏隐隐有些不安。

二表哥依舊未說話,只是松開了我的手,将我緊緊擁入懷中。

我心裏七上八下的,不知皇帝召他進宮到底說了些什麽。

忽然,感覺後脖頸裏似乎滴了一滴溫熱的東西。我一愣,反應過來是眼淚。心裏頓時一窒,趕緊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抓着他的兩只胳膊,仰臉看着他低垂的雙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道:“發生什麽事了麽?”

二表哥輕輕一閉眼,一滴大大的淚珠從他眼中無聲地滴落。

這滴眼淚似乎重重地砸在了我心頭。我的心劇烈地收縮了一下,感覺微微有些刺痛。

“先坐下來歇歇吧?”我溫柔地看着他的雙眼,牽起他的手走向墊了厚厚的棉墊子的圈椅。

二表哥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薄唇緊抿一言不發。

我心道,果然今日是晦氣極了。

忽想起早上請示過姨媽去看望母親的事來,忙道:“二表哥,若你下午得空,不如我們去看看我娘?”

二表哥擡起雙眸看着我點點頭。

為了轉移他的心思,我又笑着道:“我剛才去了趟布莊,布莊最近買賣很是不錯呢。聽楊掌櫃說別的鋪子裏也學着贈送給顧客這種小人偶呢。”

“東施效颦罷了。他們做的哪裏能比得上你做的精致?”二表哥總算開口說了句話,不過,聽起來仍是悶悶不樂的。

我猶豫一下,還是決定将壽衣鋪子的事講給他聽。

二表哥聽了,有些詫異:“鋪子裏擺着那麽個吓人的東西,他倒是想不想讓人去呢?”

“倒忘了打聽他家生意如何了。不過看起來冷清得很,簡直可以用門可羅雀來形容。”我笑得有些刻意。

二表哥沉默半響,道:“畢竟是個壽衣鋪子。要是整天人滿為患似乎也挺奇怪的。”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那老板看着兇神惡煞的。”

“慈眉善目的大約更合适去做布莊掌櫃吧?”略一沉默,二表哥又說了一句。

聽着他說話有些恢複往日的口吻,我略略放心一些。眼看午飯時間已到,便招呼流緋芸兒開始上菜。

雖然平日吃飯時也不怎麽多說話,但我總覺得這頓飯吃得尤其沉悶無比。加上心裏擔心,草草吃了一些便放下碗筷。

二表哥更是幾乎沒怎麽吃,只是看着我吃着,偶爾才動一下筷子。

午休時躺在床上,他緊緊地将我擁在懷中。

小憩一會兒起來,去往我母親家的路上,他一張玉雕般精致的面孔之上,似乎仍有着濃濃的化不開的悲哀與無奈。

母親見我們回來了,自是驚喜萬分。

“我還以為璇兒剛剛升任吳郡太守,且要先忙一陣子,可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京來呢。”母親拉着我的手笑着道。

看向二表哥時,有些奇怪,悄悄将我拉入裏間問道:“怎麽璇兒看着像有什麽心事似的?”又叮囑我道,“煙兒,你這做妻子的,要多關心他一些才是啊。”

我點頭應了。

臨別之時,我塞給母親十兩銀子。

“你留着用吧,我這兒人少,花銷也不大。再說你姨媽前些日子過來看我,已經替我備了許多過冬所需的物品呢。”母親使勁掰開我的手,将裝着銀子的布包硬往我手裏塞。

“這些銀子,其中一部分是女兒賺的。另一部分,是你女婿給的俸祿。他如今可是太守了呢。我說不定過幾日還要走,也沒法在您身邊侍奉,這些都是我們的一片心意,您就快快拿起吧。”

母親聽了,也不再推遲,高興地收了起來。又看看外間坐着的二表哥與益謙,對着我耳語道:“煙兒,別怪娘多嘴啊,璇兒如今可是他們章府唯一的嫡子,你也得抓緊點啊。益謙再怎麽說也不是章家血脈啊。”

我看眼二表哥,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從母親那裏出來,快進章府大門時,他忽然看着我問:“想不想去留園住一陣子?”

我張口結舌道:“為什麽突然如此問?”

“哦,就随便問問。你別多想。”二表哥微微一笑。

我心裏愈發疑慮,忍不住追問道:“倒底發生了什麽事呢?”

”沒事啊?真的沒事,我只是看見益謙就忽然想起留園來了。”二表哥攬着我的肩頭,故作輕松道。

晚飯後,二表哥先後去了含經堂與思懿堂問安。我本想一同前去,他卻扶着我的肩頭道:“更深露重的,你還是不要去的好,免得回頭再着涼了。在家裏乖乖等着我。”

我想想也是,不如明日一早上街買些老太太與姨媽喜歡吃的點心再去也行。估計姨丈也難免要與二表哥商議些朝堂上的事。

不過,對于皇帝召二表哥進宮究竟所為何事,急于知道答案的應該不僅僅是我吧?

我坐在堂屋裏一邊等着他,一邊整理了一下衣箱裏的冬裝。有好多是我們成親時縫制的,連一次都沒穿過。我挑了幾件裏面的夾棉衣裳放到一個包袱裏,預備過幾天帶着去吳郡。吳郡偏南面一些,這幾件倒也還用得着。

芸兒來問了兩次,問要不要給二表哥把洗浴的水拿進來。我這才驚訝地發現,原來他走了竟有半個多時辰了。這在以往可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我放下手裏的包袱,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夜色沉沉,繁星點點。圍廊下,一盞紅紗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擺着。

我不由得皺起眉頭。

倒底是什麽事呢?想必與皇帝有關吧?自出宮後,二表哥就變了個人似的。我在他雙眸之中,依稀看到了當時郎玉卿去世後他的神情。悲傷,絕望,以及深深的無奈。

不知為何,我心裏一陣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