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聽到秦風眠走遠,這才瞪了他一眼道:“這世上最狡猾人已經在這裏了,我還怕別人打我主意不成?”
小魚兒知她是諷刺自己,也沒有生氣,反而得意地笑了,道:“你知道最好,像我這樣狡猾的人命最大,誰都別想輕易要了我的性命,”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明亮又堅定,甚至像有火焰在燃燒。阿眉知道他是在說花無缺奉命殺他的事,輕輕嘆了口氣道:“也不知無缺少爺在大宮主那會不會受罰。”
對于兩位宮主和花無缺之間的關系,阿眉始終覺得看不透。那兩位這十幾年來對這位唯一的徒弟可以說是傾囊相授,讓移花宮上下不得有一點怠慢。
可是她們又很嚴苛,甚至有時候可以說是不近人情。再加上那幾乎可以說是匪夷所思的命令,都讓阿眉看不透那兩人的想法。
“放心吧,他好歹是那兩個魔頭教出來的徒弟,他還沒殺了我。他那兩個魔鬼師父是不會輕易殺了他的。”
這話剛說完,小魚兒便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人家又不稀罕你的安慰,幹嘛多嘴說這些。
阿眉忍不住笑了一聲,道:“看來你壞得還是不夠徹底,竟然還知道安慰人。早知道你這般好說話,我當初就求你将解藥給我算了。也就不必走上這一遭,憑白生出這麽多煩惱。”
想起當初他們兩人相互試探相互威脅的模樣,小魚兒也忍不住露出個微笑,随即又繃緊下颚道:“這哪能怪我,你也不瞧瞧你當初多麽可疑。”
兩人的說笑很快被敲門聲打破了。小魚兒不禁挑了挑眉,無聲道:“峨眉派?”
阿眉示意他先進屋,自己則一個人去開了門。屋外的人不是峨眉派的,而是有些落寞的花無缺。
他從邀月處出來後,想了很多事情。他想起小時候,兩位姑姑總是讓他練武,說是以後要為她們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時候年紀小,還以為是兩位姑姑對自己的期望很大。可是今時今日,他方慢慢領悟到,兩位姑姑或者并不是對自己的期望很大,而是因為他必須長成她們想要的工具。
“無缺少爺……”阿眉有些擔心地喚了他一聲。再看看他身後,何露和臘梅都沒有跟着,“臘梅姐她們……是不是暗中和宮主有聯系?”
花無缺神色一黯,點點頭沒有多說。阿眉倒是沒有什麽意外的神色,她也是丫鬟,知道她們的不容易。只要是邀月和憐星兩位宮主的命令,這宮裏又有誰敢說個‘不’字。
“喂,明明被追殺的是我,怎麽你這個殺手比我看着還可憐。莫不是你那魔頭師父見你遲遲沒完成任務,将你逐出師門了?”
小魚兒坐在門檻上,咬着個不知從哪摸來的梨,大口大口吃得正歡。花無缺看他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心中倒是有些羨慕,道:“你就真不擔心嗎?就算我不殺你,我兩位師父親自動手,你也是死路一條,你不怕嗎?”
“我七歲起就不知道什麽是怕了。”小魚兒臉上閃過一絲不以為然,三兩口就将梨子啃完,把核用腳一提,就踢到了院裏的大樹下。
“人總是要死的,如果因為有人要殺我,我就天天擔心得吃不着睡不下,豈不是如了別人的意。我偏不叫她們如意,哪怕只活一天,我小魚兒也要活得比一般人精彩。”
花無缺看着他,重重嘆息道:“我此刻真慶幸當初沒有動手殺了你,若是殺了你,這世上就再也尋不到這麽有趣的人了。”
小魚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嘴裏不住嘀咕:“這姓花的莫不是腦子有病,那有這樣誇敵人的。”
嘴上雖這樣說,小魚兒卻不能否認,這個起初在他看來百般不順眼的貴公子,此時竟意外的不讨人嫌。
自從遇見以來,這是花無缺和小魚兒第一次安安靜靜坐下來說句話。兩人面對面坐着,總覺得對方瞧着哪裏有些怪怪的,可一時半會兒,他們誰也沒找到不對勁的地方。
阿眉沒發現這兩人的心思,關切地問起花無缺這次見了邀月的發現。花無缺便将在客棧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講了。
聽完,連小魚兒這個沒見過邀月憐星的人都忍不住皺眉道:“奇怪,她們兩個既然當年殺了我父母,今日要殺我斬草除根也說得過去。只是我的武功連你都不如,更別說和她們兩個比。為什麽她們不願自己動手,非要你來殺我?”
“你父母是兩位宮主殺的?”
“你和兩位姑姑有仇?”
阿眉和花無缺都驚訝的看着他,似乎沒想到這其中還牽扯着上一輩的恩怨。小魚兒見他們兩個這副驚駭的模樣,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似乎一直沒有向他們提過這件事。
在兩人複雜的目光下,他有些心虛地将他在惡人谷遇見一個銅先生的事說了。還将銅先生對他說移花宮的兩位宮主殺了他父母的事也一并說了。
聽到銅先生,阿眉忍不住打斷道:“你說的銅先生是不是個帶着銅面具,身材高挑,舉止傲慢?”
聽她這麽問,花無缺也想起了當初将阿眉擄走的那個銅面人。當初他和阿眉一見面就遇上了峨眉派的寶藏之事,阿眉只顧着提醒他小魚兒可能與他有千絲萬縷關系,關于她如何從銅先生手中逃脫,都還未來得及說。
見小魚兒點頭證實了自己的猜想,阿眉這才瞧了一眼花無缺,有些擔心地道:“少爺你也知道兩位宮主的脾氣,別說朋友了,她們連宮裏的人都很少搭理。所以那個銅面人起初說是宮主的朋友,我是一點不信。”
“後來,她擄走我想逼少爺你盡快動手,卻被我誤打誤撞發現……發現了她的身份。”見她總瞧着自己,似乎有些顧慮的樣子。花無缺有些勉強地笑了笑道,“那人我認識……是嗎?”
阿眉點點頭,道:“銅面人就是大宮主。”
雖然早有猜測,可真聽到時,花無缺還是忍不住恍惚了片刻。他從以前就不是很懂兩位姑姑的心思,如今就更覺迷茫。
小魚兒卻立刻反駁道:“不可能!如果邀月是銅先生,她為何要從移花宮跑到惡人谷去告訴我,她是我的仇人呢?這說不通呀!”
說起這個,阿眉和花無缺也無法解釋了。只是阿眉相信自己的判斷,一口咬定邀月必定就是那位銅面人。她之所以如此迫切地想讓花無缺殺了小魚兒,恐怕同小魚兒和花無缺有關。
阿眉上上下下将他二人打量個便,直把兩人都瞧不自在了,她才皺褶眉道:“你們兩個怎麽瞧都不一樣,會有什麽關聯呢?”
小魚兒以為她是諷刺自己不如花無缺,忍不住反唇相譏道:“我确實和這位花公子不一樣,他從小生活在移花宮,錦衣玉食華服美婢,我從小……惡人谷裏只有殺戮和欺騙,哪有什麽可比性。”
說完,他站起身來,托着懶洋洋的步子就往外走。花無缺也跟着起身,擋在了他身前。小魚兒吊兒郎當地瞧了他一眼,道:“怎麽,花公子還是決定做你兩位姑姑的好孩子,要将我殺掉了?”
“江小魚,我們今日在這就是為了解開這件事背後的謎題。若是能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麽關系,或許就能将這事解決了。”阿眉見他才說了兩句就發脾氣要走,不由得有些生氣。
小魚兒看着她,忽然問道:“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莫非你們那兩位宮主會改變主意不成?你呢,要忤逆師門?”
說後一句時,他又看向了花無缺。花無缺避開了他的目光。小魚兒雙手一攤,笑道:“你看,其實這還是一個死局,哪怕今日他因為心中疑惑沒有殺我,可是将來只要他的師父步步相逼,他還是會動手。除非……”
小魚兒抿嘴壞笑道:“除非有一天,你這乖孩子也變成了壞孩子,不聽師父們的話。或者是我先一步将移花宮那兩個女魔頭的秘密找到……”
花無缺皺眉,道:“你若是再這樣稱呼兩位姑姑,就別怪我動手了。”
小魚兒笑得更燦爛了,道:“她們都要殺了我,我還不能罵她們兩句?算了算了,我以後不在你面前馬就是了……反正我們下次再見,說不定也沒多少說話的機會。”
花無缺聽他說得傷感,收回攔着他的手,目光複雜地道:“我兩位姑姑比你想象的厲害百倍千倍,你別想從她兩人那得到線索,會死的。”
小魚兒嘿嘿一笑,道:“死了不更好?你便不用發愁親手殺我的事了。”見他笑得沒心沒肺,阿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覺得他有些不識好人心。
她的眼神都被小魚兒看在眼裏,小魚兒心中一刺,故意別過頭不看她。花無缺不知他心中所想,卻依然誠懇道:“縱使你沒有死在我手裏,死在別人手裏也是我不願看到的。我生來便沒有多少朋友,可意外地瞧你順眼,希望你能活得長久些才好。”
小魚兒笑容一頓,背過身站了會兒才道:“與其擔心我,還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沒完成任務,可別被人家剁成肉泥……”
夕陽将小魚兒的影子拉得很長,意外的讓這個少年看上去高大了不少。阿眉和花無缺目送他遠去,良久,阿眉才道:“放心吧,他簡直比泥鳅還滑,一般人奈何不了他的。”
小魚兒出了院子,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落寞。不過很快,那落寞就向夏日綠葉上的露珠,很快就消失不見了。他昂首望着漸漸垂落的夕陽,嘴角一彎,大步流星地往太陽落山的方向走去。
他們都很清楚,若是下次見面之前,他們還是沒有不能殺死彼此的理由,等着他們都将是其中一人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