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夜宴2
廳堂裏瞬間靜了下來。衆人目光都齊齊看向我。坐在對面二叔三叔下首的二表哥優雅地用茶蓋撇去杯中浮沫,眉眼含笑,頭也不擡,瞟了我一眼。
我如坐針氈。過了片刻,讪笑道:“大約是流民們以訛傳訛吧。老百姓又慣會跟風,一來二去,傳到二叔耳中就生生快變出個女俠來啦。”
三嬸道:“咦?那事情原本是怎麽個樣子的呢?總不會是空穴來風吧?”
我看二表哥一眼。他仍悠然地品着茶,似乎眼前這一切根本就與他毫無幹系。
無奈地嘆口氣,我只好簡單講訴一遍。姨丈姨媽聽董誠講過,瞧着倒還淡定,其餘人等都驚訝不已。
二嬸連忙問道:“你們沒喝那蒙汗藥吧?”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笑道:“那倒沒有,讓二嬸擔心了。多虧了官人心思機敏,打翻了茶水。”
大家好奇地看着二表哥。
二表哥頭也不擡,冷哼一聲,面無表情地道:“休要看我。我沒那本事。是一只貓跳上桌子打翻了茶碗。”
姨媽疑惑地斜睨着我:“貓?”
我正在想該怎麽回姨媽的話,二表哥突然擡起頭,眯了一雙丹鳳眼看着姨媽,淡淡地道:“回母親,正是一只貓。”
姨媽淩厲的目光從我臉上一掃而過,不易察覺地皺皺眉,沒再說什麽。
“這麽說來,這貓還能算半個功臣呢?”三嬸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從姨媽臉上移到二表哥臉上,又瞧着我笑道。
我哂笑不語。
除了這半個功臣,滌松苑還藏着個幹兒子,估計姨媽很快就該找我了。
姨媽勉強笑笑:“可不呢。”
三嬸開玩笑般對二表哥笑道:“璇兒,等何時奉诏入朝為官了,順帶留心一下周圍有無品貌家世俱佳的青年才俊。你琦妹妹都十四了,也該慢慢尋摸個好人家了。你二叔三叔都是商戶,你這做哥哥的,可得多費些心呀。”
二表哥垂着眼眸,半響才緩緩道:“定當盡力。”
我有些疑惑,三嬸為什麽不找姨丈呢?姨丈為官多年,周圍同僚中自也不乏有出色的子侄輩的。
姨媽柳眉輕挑,拿帕子輕輕拭了下嘴,柔聲笑道:“弟妹不必心急。琦兒才剛滿十四。且慢慢讓老爺和璇兒替她多留心着吧。”
三嬸高興地福了一福,道:“妹妹先在此謝過大嫂了。”
正說着,章琦章珏姐妹倆一前一後進了屋。剛巧聽見三嬸的話,章珏笑問:“三嬸謝大伯母什麽呢?”
二嬸笑着嗔怪道:“珏兒,不得沒大沒小!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
章珏撅撅嘴,扮個鬼臉。
三叔笑道:“這也沒啥,珏兒也十三了,很快也該考慮了。”
章珏與章琦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紅了臉。
将二叔三叔兩家送到思懿堂門口,章瑞卻還跑得不見人影。
三嬸道:“這小子,有時間也不知道多讀書寫字,就曉得四處瘋跑。”
三叔不以為然道:“這不難得大家一起聚聚嘛,何必拘着他?讀書寫字也不差這一時。”
三嬸不滿地暼了他一眼:“哼,你看人家大哥一貫就管得嚴,怪不得能管教出璇兒這樣争氣的兒子。就沖你這當爹的自己就整天一副閑散樣,能管教好兒子嗎?”
被她當衆搶白幾句,三叔臉上有些挂不住,一甩袖子道:“婦人之見!璇兒那是天資好,絕不僅僅是靠管教就能管教出來的。再說了,你只看見他如今要被皇上賜官風光了,你倒忘了前些日子你說什麽來着?哼!”
話一出口,他忽然間意識到我和二表哥就跟在他們身後,頓時就閉口不言了。
三嬸支支吾吾地解釋道:“這不,前些日子璇兒病着,我在家也是整日憂心呢。”
我心下了然。八成她是在家幸災樂禍來着吧?扭頭看二表哥,隐約見他嘴角挂着一絲嘲弄的笑。
二嬸笑道:“可不呢,我們都挺擔心璇兒的,如今總算好了。瑞兒呢?”
“八成是與玿兒在一處。”三嬸趕緊轉移話題。
正說着,夜幕之中,章瑞章玿跑了過來。看着,卻似乎是從滌松苑的方向來的。一旁打着燈籠的芸兒與佑安都不由得看看我又看看二表哥。
“二哥,你院子裏怎麽有個陌生小孩?”章瑞看着二表哥問。
二表哥“哦”了一聲,啓齒一笑,坦然道:“那是你們的小侄兒。”
一群人瞬間就都愣在原地,啞口無言。
良久,三叔尴尬地笑道:“自古才子多風流。璇兒如此出衆的少年公子,想必仰慕者衆多,在外留下個把孩兒倒也不足為奇。”說着,他轉身看着我,表情裏既像在同情我,又像在替二表哥解釋什麽。
我看看身邊的風流才子,一時無語。
二表哥一愣,然後就朗聲笑道:“還是三叔善解人意啊。”
他笑如春花,沁人心脾。
看來他是要将錯就錯了。見我久久不出聲,二嬸三嬸他們幾個都投以同情的目光。
正室尚未有所出,倒先領個外面的野種回來。我這個正經娘子的臉都沒處放了。的确值得同情。
章玿呆了半響,突然道:“我要去告訴父親!”
二叔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不可!玿兒,大人們的事,你們小孩子不許瞎摻和!”
一旁丫鬟打着的燈籠映出三嬸眼睛裏的光芒,她神秘地壓低聲音道:“對啊,玿兒,這件事你可千萬別和旁人說。你二哥自會處理好的。”
章玿猛然掙脫她的手,往院子裏跑去。
“我現在就要去!”
他清脆的聲音留在背後。衆人皆呆在原地。
二表哥泰然自若地作個揖,笑道:“二叔三叔,二嬸三嬸,侄兒今日一路車馬勞頓,有些勞累,天色已晚,就恕侄兒不遠送了。”
一衆人連忙頗為識趣地告辭而去。
回滌松苑的路上,我懊惱道:“本想着緩一緩,明早請安時再向父親母親禀明的。怎知會如此。”
二表哥伸手拉住我的手,冷笑道:“不必憂心。從決定認這個義子之時,就應該想到早晚會有這麽一天。你怕嗎?”他停住腳步,借着燈籠幽微的光亮,扭頭看着我。
原本有些忐忑的我忽然間就踏實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