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就寝1

跟着我們來留園的流民還在門外候着。

袁五爺問道:“公子,少夫人,這些人該如何安排?”

二表哥顯然是累了,慵懶地抱了貓,起身道:“待會兒,袁五爺且先帶他們到莊子裏用飯。至于具體如何安置,與少夫人商議便好。”

我道:“袁五爺,二表哥本就大病未愈,這一路勞頓,更是有些受不住了。我去服侍二表哥洗漱更衣。你先安排那些流民吃點飯,完了你我再仔細商議吧。另外,”我扭頭看着董誠與章鳳道,“董大哥你們也先歸置好自己的東西,且先歇歇吧。”

除了老太太念舊,每年秋收之時,還會來這裏小住一陣,府裏其他人極少在留園留宿。就算有事,也是快馬加鞭當天折個來回。因此,園子裏并沒有固定的下人,只是袁五爺每個月叫幾個手腳利索的佃戶娘子前來洗漱打掃一番。

此時,剛才幫着往進搬東西的五六個壯實婦人正在屋外候着。

我們在屋裏說着話,耳裏就傳來她們幾個雖已盡力壓低,卻還是音量頗高的說話聲。

“咱們公子真是如那玉雕的人兒一般啊。”

“難不成,京城裏的人都生的這般俊俏?”

“哪有的事!我相公去年跟着袁五爺回府時,可去過京城呢。他回來悄悄對我說,娘子,原來你生得也不算醜啊。”

外面安靜片刻,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哈哈哈。對啊,聽說少夫人可不是京城人氏啊。你看她不照樣生得粉裝玉琢,花容月貌?”

“呸,李巧嘴,就你一張嘴能說會道的,可算沒辜負你爹娘勒着褲腰帶,讓你去念了幾年私塾。”

一見我們出了堂屋的門,婦人們便馬上住嘴,紛紛下跪,行禮道:“公子安好。少夫人安好。”

二表哥罔若未聞,只管向堂屋走去。佑安連忙跟随上前。

我笑道:“各位嫂子快快起來吧。”

婦人們忙不疊地又行了個禮,連聲道:“折煞小婦人了,折煞小婦人了。”

“你們幾個快起來,趕緊開始幹活啦。李巧嘴,你帶兩個人去廚房。張六家的,你們幾個幫着董誠他們收拾一下。”

董誠忙道:“袁五爺,我們沒什麽可收拾的,您還是安排她們做別的吧。”

“嗯,”袁五爺想想,道:“其實,廚房裏菜也早洗好備在一邊了,就等着公子什麽時候讓開飯,馬上下鍋就行。那你們幾個就留兩個在院子裏聽候差遣。其餘四個都去廚房幫忙。”又轉身對詠梅道,“燒水煮飯這些粗活,不勞姑娘們插手,你們只專心伺候好公子與少夫人就是了。”

袁五爺果真是個能幹的。我放心地随二表哥進了堂屋,由他去安排一切。倒是那十來個流民,還需好好商議,妥善安排。

那方進山此刻也同其他流民一起在宅子外候着。

堂屋雖還寬敞,卻并不分裏外間。一進門左手擺放着藤條編的桌椅,算是起居室。桌椅後,正面牆邊擺放着一面八折的圍屏,絹上分別繡着天女散花,嫦娥奔月,弄玉吹簫等神話故事。右手放着張挂着深色絲絨床幔的大床。

二表哥往藤椅裏一倒,懶洋洋地伸直雙腿。懷裏的貓扭動一下身子,“喵”的叫了一聲。

“老實說,這就是絨球兒吧?”微眯着眼,他忽然出其不意地來了這麽一句。

我正在琢磨就這一張床,可該如何安歇。聽了他的話,頓時一驚,下意識地回頭看看。還好,詠梅芸兒去備洗浴的東西了。

“怕什麽?母親又不在。話說,表妹路上那敢做敢為的俠女氣概哪裏去了呢?”二表哥依舊閉目養神,嘴角挂着一絲笑,既似嘲諷,又似逗趣。

坐了一路馬車,确實很是疲憊。我此時心心念念一心想的就是床的事。聽了二表哥的話,心不在焉地“噢”了一聲。

“琢磨什麽呢?問你話呢。”

“哦,二表哥說得是。這的确就是你的絨球兒。”看瞞不過他,我索性一口承認了。

二表哥有些意外,沉默一會兒,睜開眼看着我問道:“果然是母親逼你将它扔掉的吧?”

被他一雙清澈的眸子盯着,我不由得垂下頭。

我既滿心期望他事事順遂一生無憂,自己又要在夾縫中求生存。一時感覺實在是做人難難做人。

“那你既然聽從她的命令要扔了它,為何又偷偷将它藏到娘家去?豈不是陽奉陰違嗎?”

我一時啞口無言,說不上話來。心裏極是委屈。這一路上自以為的默契,頃刻間竟如泡沫般消散無遺。

眼中沒你的人,終究是體會不到你對他的心意的。自然也更加不會疼惜你。

我忽然之間就有些心灰意冷,眼淚不聽話地湧了出來。

“喂,寒煙表妹,好好的你哭什麽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二表哥詫異地睜着一雙丹鳳眼看着我。

我更加傷心,眼淚止不住的流。

這時,詠梅在門外問道:“少夫人,洗浴用品都拿來了。現在送進去嗎?”

我哽咽着無法回答,去了床邊坐下,背對着房門。

“少夫人?”見沒人答應,詠梅又叫了一聲。

二表哥道:“送進來吧。”

詠梅芸兒進來放下手裏的的東西,移過圍屏,将浴桶朝裏圍了大半,站立一旁等候吩咐。等了半天沒動靜,想問又不敢問。

“你們且先退下,去喂貓吃點東西,有事再叫你們。”二表哥道。

聽着貓叫聲一路出門遠去,他躊躇着道:“趕緊洗浴更衣吧?待會兒該吃晚飯了。好多事都沒安排妥當呢。”

我坐在床沿,默默垂淚。

他嘆了口氣,道:“要不然,我叫她們進來伺候?”

不管是甜是苦,日子終歸還是要過下去的。

“不必了,我,我來,就好。”我低聲啜泣着,緩步走向他。

他眉毛輕揚,站在藤椅前暗自打量着我。

我擡起手,準備替他換下衣衫。

他馬上微微揚起臉,擡起雙臂,很是配合。

“表妹。”

“嗯?”我低頭替他脫下外面的廣袖大衫,又去松他腰間絲帶。

隔了一會兒,感覺有個溫暖而柔軟的東西幫我輕輕拭去挂在眼角的淚珠。

我不由手下一滞,擡頭看去。卻見二表哥垂着長長的睫毛看着我,右手尚懸在半空中。

“算了,都是身不由己,又何必互相折磨?”他幽幽地嘆道。

也許,僅僅是面對我這個硬生生被塞給他的人,對他而言,也是一種折磨吧。我這樣想着,覺得好像也沒剛才那般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