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勝雪,面如寒冰,當西門吹雪緩緩朝他走來時,獨孤一鶴竟生出一種恍惚,仿佛此刻向自己走來的并非是一個人,而是一把劍。
鋒利又寒冷的劍。
“我不喝茶,只喝水。”西門吹雪抱劍坐下,瞧也沒瞧倒好的茶水,盯着獨孤一鶴冷冷說道。這是獨孤一鶴第一次見這位近些年來享譽江湖的劍客,不得不承認,他的劍很強,甚至連他都感受到了危險。
可若是真要動手,他也并不恐懼。因着這份底氣,他瞧西門吹雪的目光便犀利起來。良久,方才沉聲道:“今日你來,是要同我一決高下?”
西門吹雪的眼睛陡然亮了起來,薄薄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個極淡的笑,道:“早聞你的刀不錯,不知同我的劍相比,又如何。”
砰一聲巨響,獨孤一鶴一掌将身前的石桌拍成兩半,亂石飛濺處,險象環生。坐在對面的西門吹雪身子未動,将手中劍一沉,直插地面。劍鋒所過處,石塊盡皆成灰。
不過一招,兩人眼睛都不由得發亮,戰意陡增。于他們而言,人世間的許多次動手都不過是單方面的殺戮,能遇到一個與自己不相上下的對手,實在是見令人愉快的事。
獨孤一鶴輕輕嘆了口氣,意味深長地道:“見了你的劍,我竟有些舍不得了。”這話說來,仿佛他已料定自己就能贏了西門吹雪一般。
再看西門吹雪,嘴角輕揚,神色平靜地道:“我亦然。”
蘇少英同峨眉四秀對這之後的事自然是一無所知,他五人奉命來請陸小鳳時,見到的就是在客棧裏喝得醉醺醺的陸小鳳。那幾個中年漢子就在附近的一張桌子坐着,不聲不響地守着他。
蘇少英瞥了那幾人一眼,突覺得其中一人瞧着似乎有些眼熟,不禁心中納罕。峨眉四秀見他停住不動,都疑惑地望着他,馬秀真更是不着痕跡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然而,蘇少英像是根本沒有察覺一般,腳步一轉,徑直向那幾個漢子走去。
“敢問前輩可是‘望江龍’游秦生游前輩?”蘇少英雙拳一抱,忽然朝着那斷手的中年人恭敬行禮道。
那漢子微微一驚,随即苦笑道:“‘望江龍’早已不守江口,又哪裏還有臉叫這個名字。”這話雖未明言,卻同承認無異。
峨眉四秀都不由吃了一驚,心想那‘望江龍’十年前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漕運頭子,如今怎會淪落到給人當個守門的打手。
正想着,蘇少英又望向旁邊的一個精瘦漢子,見他腰間纏着一條手腕粗的鞭子,遲疑道:“閣下莫非是‘一鞭震九霄’的薛橫無薛前輩?”
那精瘦漢子聞言,微微颔首道:“在下早已不在江湖上走動,當不得那個稱呼了。”峨眉四秀的目光不由向另外兩名漢子瞥去,心想這兩人只怕也并非普通人物。
蘇少英又哪會沒想到這些,客氣朝着另外兩人道:“恕晚輩見識淺薄,不知兩位閣下尊姓大名?”
那兩人都不曾說話,反而是薛橫無笑着介紹道:“這兩位說來你們應當也認識,他二人是師兄弟,濃眉這位是師兄,名叫謝玉生,面白那位叫柳扶勤。”
聽他介紹完,峨眉五人心中都是一沉,謝玉生和柳扶勤,都是關中有名的用刀好手,一雙短刀在他二人手中猶如月影,無聲無息便能取人性命。
有他們這樣的人在,想要将手陸小鳳請走,又談何容易。就不知,那陸小鳳是不是也清楚這幾人的身份。
若問陸小鳳知不知道,那當然是毋庸置疑的。幾乎是第一次見這幾人,他就瞧出了他們的身份。這幾人在江湖上都素有俠名,所做之事皆出于俠義,故而當他們以性命相逼時,陸小鳳才會左右為難。
那霍總管确實本領非凡,不僅請到了這幾位江湖中的一方人物,還吃準了陸小鳳的性格,知他定是不願因為自己的原因而致使這幾人喪命。
蘇少英心知上次幾個師妹能全身而退,還是這幾位手下留情的結果。此次就算再加上他,只怕也不是這幾人對手。
于是,他拱手再行一禮,道:“我師兄妹幾人奉師傅之命,邀請陸大俠出去一趟,不知幾位大俠能否看在家師面上,通融一番?”
游秦生忽地開口道:“我曾答應過某人,幫他看着陸小鳳,若是陸小鳳離開客棧半步,我便用性命相抵。後生,你是想要我的命嗎?”
謝玉生師兄弟此時也附和道:“你若是能殺了我們幾人,陸小鳳随你帶走。只是若讓我們放人,無異于叫我們師兄弟失信于人,此事萬萬不可。”
越說,蘇少英的心便越沉,他雖不知霍天青是用什麽辦法請動這些人,卻也知道今日之事是不可能如願。
就在幾人覺得這年輕人要打退堂鼓時,蘇少英忽然雙手将劍豎于胸前,沉聲道:“既然幾位前輩如此說,少英也無可奈何。只是師父有命,弟子縱使萬死也不敢違,還請幾位賜教。”
見他不僅沒有退縮,反而戰意越盛,連陸小鳳都不由得高看他幾分。要在一衆高手面前還能有如此膽色,獨孤一鶴這徒弟收得不錯、
連峨眉四秀也同他一樣擺出了對敵的陣仗,眼見今日他們若是不完成師父的命令,是定不會善罷甘休。那幾個漢子目光中贊許一閃而過,心中暗下決定,待會兒動手時,還是莫要傷了這些小輩性命才是。
而此時的陸小鳳,卻也在手中暗暗蓄力,以備不時之需。
珠光寶氣閣在霍天青的鐵血手腕下,已漸漸從閻鐵珊的死中緩過勁來,變得愈發有條不紊。待那輛熟悉的泉鳴馬車停在門口時,霍天青早已收到消息在大廳中默默等着。
“花公子不愧是陸小鳳的好友,竟然為了他數次光臨我珠光寶氣閣。”霍天青瞧着面前那芝蘭玉樹的青年,不由諷刺道。
花滿樓倒是好涵養,并未将他的話放在心上,反而和氣道:“我此次前來,并非為陸小鳳說情。而是因峨嵋派之人三番兩次來請陸小鳳,卻皆被霍總管的人擋了去,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他耳中聽得霍天青的呼吸聲緩和了些,又接着道:“此次閻老板之死疑點重重,無論是霍總管你,還是陸小鳳和獨孤掌門,都想查清真相。若你們三方先鬥得不可開交,只怕那真兇就再難尋到。”
“那依花公子之見,我當如何?”霍天青向後一靠,似笑非笑地問道。很明顯,他心中還是覺得這不過是花滿樓來為陸小鳳當說客的托詞,目的不過是想讓他撤了那些人。
然而,出乎霍天青意料的是,花滿樓輕輕搖搖頭,并沒有說出放了陸小鳳之類的話,而是極為體貼地道:“此事本是由霍總管決定,我縱使心中相信陸小鳳沒有做這樣的事,卻也不能以此要求霍總管你如何做。”
“如今,我倒有些羨慕陸小鳳能有你這樣的朋友了。”
縱使之前聽過這位花家七公子頗有君子之風的傳言,可如今真見着,霍天青才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讓人很難讨厭的人。
天下目盲者何其多,能像他這般永遠樂觀的卻很少。更別提他那聽聲辯位的本領和上佳的人品,就足以讓江湖中人敬他三分。
就在此時,一個小厮打扮的人急急忙忙進了屋,在霍天青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不過幾句話,阿眉便瞧見霍天青的臉色大變,知道定是有大事發生。
花滿樓極有風度地退了兩步,避免聽着人家的私事。然而,霍天青似乎沒有隐瞞之意,揮手将那人打發後,沉着臉對花滿樓道:“獨孤一鶴死了,死在了西門吹雪的手裏。”
這樣的消息無疑是震撼的,花滿樓原本撫弄扇子的手一頓,連阿眉都不由得露出詫異之色。見他二人也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樣,霍天青眸色一暗,冷聲道:“花公子此時還覺得,這事同陸小鳳無關嗎?”
阿眉忽然道:“那霍總管覺得,有西門吹雪這個幫手,他當真拿你沒辦法嗎。不過是因為覺得閻老板之死有蹊跷,在等霍總管你同他聯手查清此事罷了。至于獨孤一鶴之死,我同少爺也不知是為何,若是霍總管心中困惑,為何不親自去問。”
阿眉這話也不知他聽進去了沒,良久,霍天青便請了他們出來。只是臨走前,還讓花滿樓給陸小鳳帶句話,說明日他定親自前來,為閻老板之死讨個公道。
上了馬車,阿眉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花滿樓,直把他瞧得有些不自在。終于,在那樣灼灼目光下,哪怕花滿樓瞧不見,也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不由得挺直脊背,略微緊張地道:“我是有什麽不對嗎?”
阿眉見他如此,到底沒忍住輕笑出聲:“我還是第一次見少爺你騙人的模樣,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花滿樓沒想到她想說的是這個,微微一愣,有些無奈地道:“在阿眉心裏,我難不成是個傻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