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夷昌布的暗線網傳遞起消息來, 那速度極其迅猛,不一會兒姬夷昌便收到了來自一城之隔的臨淄送來的密簡。

那時太子正在點閱布兵,看完書簡上标記的暗號後, 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并立馬就點了幾支兵,不等趙程過來, 就領着兵往臨淄的方向趕。

趙程在城頭見情況不妥,立馬翻下城頭笞了一匹快馬追趕上。

馬蹄濃滾黃沙間,傳來趙程焦急的喊聲:“殿下!殿下!您快停下!不能往那個方向走!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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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邊廂,此時在隆正大殿宴席中的姒思闕,渾身都在戰顫。

她想過齊王此次讓人叫她來, 肯定不是什麽好事。但她沒想過是打算把她當成六公主的替代品,用來消災解厄的。

如此一來,她的楚國,她的王父王母要怎麽辦?

聽聞犬戎族乃一未開化,卻又極其兇悍, 茹毛飲血群居共享配偶的蠻野之族。倘若她真落到他們手中, 豈不是這輩子再也沒法返回楚國了?還很有可能會半途被嗟磨至死。

想起司馬仲父即将要面臨的危難, 弟弟姒思朗暫時還不明朗的行蹤, 以及一旦她走後,父親母親将要遭受的一切…

思闕緊攥的手心裏, 尖銳的簪子幾乎要将她手心刺破。

這時, 公子奚突然藉由敬酒起座, 經由思闕的位置到使者的身邊去。

在經過思闕身邊時,公子奚有意無意地,用膝蓋磕了一下思闕的案幾,思闕頓時擡起頭來, 人已經到了使者身邊了。

“先生,趙奚聽聞,犬戎族骁勇,體态龐碩,還有許多禁忌?不知先生可吃黃牛肉?”

使者點頭道:“黃牛肉倒是不忌諱,不過,卻不吃豚肉,在犬戎族,豚是敬奉給神的食物,不能吃的。”

“那…據聞還不能納有神跡的女子為妻,頭頂有雙旋的,天生有六趾的,眼角…有紅痣的?”

公子奚說話間,已經成功将使者的目光帶到思闕身上。

思闕一聽,心速突然加快,伸手摸了摸自己眼尾處的紅痣。

使者一看思闕眼角一枚殷紅似血的美人痣,頓了一下,笑出了聲:

“非也,非也,眼角有紅痣,只要不長在眼角內側,倒是無大礙的。”

姒思闕一聽,本來還抱有幾分希冀的心,現下徹底落空。

但随後使者所說的話,又立刻引起了她注意。

使者說:“這些都是舊俗,我們的新頭領都是不在意的,頭領他唯一在意的,而也是犬戎一族最介懷的,是熊奴族的女子。”

“因為犬戎族四處游牧,崇尚野狼,是為野狼作為圖騰紋身。以狼作圖騰的犬戎,天生的敵人便是以熊為烙紋的熊奴一族。如果是這一族的女子,便是長得如何貌美出色,我們頭領都是不能要的。”

使者的話徹底激起了思闕幼時在楚宮聽說過的一個見聞,據說犬戎人的祖上誓死不肯與熊奴族族人來往,甚至當之為死敵。

雖然不知道那些過往族人間的恩怨,但思闕卻是知道,熊奴女子自幼便會在臂部烙上一個熊紋的圖騰。

思闕突然靈機一動,想起來剛才姬馨姑姑塞給她的,正是一枚造型奇特的熊紋簪釵!

難怪姑姑當時神情古怪,偷偷找機會湊她耳邊跟她說,必要時可能要委屈一下,用簪子在身上刺一下呢。

姒思闕表面極力保持着鎮靜,其實袖下緊握簪釵的手在瑟瑟抖顫。

她的手躲在案幾底下,悄無聲色地開始用尖銳的紋簪,往另一條完好的手臂處刺去。一下,兩下,鮮血開始溢出…

不多時,等到宴席上又酒過幾巡,齊王已經摟着美姬的腰,醺醺昏昏地回後方的小室歇息去了,思闕才大膽地走出來,掏出懷裏的陶埙笑道:

“稍微聊賴了呢,那不若妾身來即興吹奏一場,助興如何?”

姒思闕步出了席座,站到了大殿中央,雙手輕輕舉托起那個太子替她尋回粘好的陶埙。

繞梁遏雲的美妙曲韻在大殿正央傳出,不多時,不止殿堂中飲宴的人都聽得忘了下咽,殿外更是闖進了不少鮮色羽毛的鳥雀,一同繞過吹埙人的頭頂,跟着埙音盤桓起舞。

大家都看呆了,沉浸在如聞天籁的樂韻和景象中。

姒思闕見時機差不多了,便一邊擡裾移步向前,一邊将陶埙略擡高了些。

直到移步至那使者不遠的地方,思闕故意輕輕擡臂,假意不小心将刺有熊紋的手臂微一露出,旋即又立馬轉身。

使者在那一瞬間目光突然捕獲,立馬站了起來。

“停!”

使者大聲喊道。

姒思闕停掉了埙聲,那些環繞在她周身的仙鳥兒如潮般散去,她始終用一個倩麗的背影背對着使者。

“小娘子可否…讓在下看一下你的右臂?”

姒思闕停在那裏不動,始終用一個豔色的背影背對他。

過了良久,她才略略屈身旋過來,笑着道:“先生久不曾踏足中原,許是忘了,在我們中原的幾個大國,女子是不能露出手臂讓人瞧見的,剛剛是思闕失儀了,望先生見諒。”

說完,她又裝成略帶慌張的樣子,謊稱不适,急急退到後方歇息了。

使者越看,越覺得有可疑,朝他後方杵立着的犬戎衛打了個眼色。

沒過多久,使者飲多了酒,也讓人扶着,回去住處歇着了。

姒思闕剛步出大殿沒多久,迎面便有兩個穿着異族服飾、膀大腰圓的人氣勢洶湧朝她沖來。

思闕吓得慌忙撩起裙裾往轉角處撒腿就跑。

還沒跑出幾步,突然又有一夥衛兵來将她捂了口鼻整個兒架走了。

思闕在那一瞬被人捂了口鼻,嗅到一股刺鼻的氣味後就昏了過去,沒有知覺了。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一個足赤金的精致籠子鎖了起來,籠外是雕梁畫棟的華美宮室。

此時齊王就站在姑蘇臺城臺上的位置,高倨着城臺下騎在單匹鐵騎上的姬夷昌。

個把時辰之前,姬夷昌剛剛接到暗線的消息,據說他王父把姒思闕召到了隆正殿,似乎是準備要将她獻給犬戎族頭領為禁.脔。

姬夷昌一收到這個消息,心裏就亂了慌了,立馬點了幾支精銳兵,打算搗入王城。

後來還是趙程及時喚回了他的理智。

趙程說:“殿下,我們蓄兵多年,為的便是他朝殿下您被棄的時候,我們便有了借口殺回王城擁您奪位。也只有到了那個時候,起兵才能名正言順。”

“您現在貿然殺回去,不說我們壓根沒有部署完善,殿下若然有軟肋握在大王手裏,搬兵壓根沒用。”

“只要孤的兵入了城,孤自然會部署好,把人救出!”姬夷昌當時眼眸都紅了,看上去就像頭被人抓了伴侶惱憤的雄獅。

他也不是意氣用事沒有想過後路的,他此刻想到的便是,幹脆把心底盤桓了許久的計劃今兒一并實踐出來,先把精銳兵埋到臨淄王城,他再想辦法混入宮臺把姒思闕那小子救出。

“殿下!大王他已經掌握了殿下您的命門,您能救得了幾個?你把夫人救出來,難道還能一并把楚王,還有楚後救出來不成?便是您都救出來了,大王他被逼入窮巷,您說他會不會幹脆啥也不顧了,破釜沉舟為求一搏,把楚國陷入戰紛??到時候,殿下您倒是能顧得了幾個??”

趙程的一番話,徹底敲醒了姬夷昌。

姬夷昌停了下來,開始深思。

而就在這個時候,姬夷昌接到了來自暗線的另外一個消息:

齊王命人到華容宮頒發警告通知了,說是讓殿下在兩個時辰之內出現在他眼前,給他一個交代。要不然,就把姒思闕打包讓犬戎人帶走。

姬夷昌放棄了搬兵搗入王都的計劃,打算單人匹馬回去。

趙程張開雙臂,于他的馬前攔阻住了。

“殿下!您就這麽回去的話,不就等同告知大王,您先前的病都是裝的,這些年來的蟄伏,實乃居心不良嗎?!”

“趙程,孤沒有時間了!你讓開!”姬夷昌的語氣很幹脆,也很決絕。

“殿下!您這樣做的話,雖然大王顧忌着您的外祖,可能暫時不會對您怎麽樣,但也對您留了心眼了,日後怕是難以成事了呀!”趙程仍舊不肯把路讓出來。

“趙程,你這麽說是沒錯,或許,你會覺得孤今日此舉不值。你認為跟着孤會辱沒了你的才能,可以另謀高就,孤絕不耽誤,但是——”

“此事值不值得,這得孤說了,才算!”

說完,姬夷昌馭着馬,後退了幾步,然後,突然斥馬發了狠似得向前沖。

直到馬匹快将前面的趙程迎面撞到之際,趙程緊閉起了雙眸,而馬兒卻騰空躍起——

趙程頭頂蓋下了一片陰影,馬兒便馱着人,從他頂頭上過去了,一溜煙兒的功夫就不見了蹤影。

趙程癱軟在地,良久,轉頭望向馬兒消失的方向,冷靜了片刻,還是拍了拍灰,步行緊随其上。

無奈笑道:另謀高就?怎麽可能另謀高就?到哪去謀這個高就?

殿下若不是這般的殿下,根本就不會有我趙程的今天,殿下決定要去做的傻事,趙程,也會去選殿下之所選,竭盡所能,拼了這條命也要為殿下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