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夷昌今兒一早, 被姒思闕那個家夥當成是涼席,壓醒了複又差點把持不住之際,周凜被趙程遣了過來, 急急忙忙來到門外, 猶豫再猶豫之後,終是敲開了屏風門。

原來是趙程偷偷編收的暗線部隊來了消息, 齊王的人已經探到了馬黃将軍的地界,并且将其中一員猛将繳獲了起來聆訊。

如若那員猛将受不了嚴刑,松口哪怕多說出一點,太子殿下這些年做下的功夫全然都白費了。

這種情況下,姬夷昌不得不立刻掩藏身份出宮, 第一時間趕至馬黃将軍的地界親自鋪排好一切,以防萬一。

這一天下來,愣是不能趕回宮臺了。

姒思闕盛裝打扮,來到姑蘇臺隆正大殿的時候,發現大殿內設了宴面, 已經雲集了不少衣着華貴鮮亮的豪門貴士了。

姒思闕剛開始的預感果然沒錯, 這看來就是一場鴻門宴。

當她的丈八長的宮裾綿延曳過宮階, 徐徐步過兩側嵌滿瑞獸的一排排朱色殿柱時, 在場不少人都被她姝豔的絕色驚豔到了。

就連坐在上首之位的齊王,也是首次見這個男扮女裝的家夥以這種隆盛的裝扮出現, 所以她一出場那會, 齊王也像在場的衆人一樣, 頓住了手中的杯盞。

從進入殿門的那一刻起,姒思闕就隐隐感覺到哪裏不對。這場宮宴上不止有男賓,還有女賓,六公主姬青青就坐在靠近齊王下首的位置。

思闕眼睛不動聲色地掠過去, 在人群中,竟然瞧見一個熟悉的面孔,那人便是上回強拉她投壺的公子奚。

而公子奚舉盞,目光接觸她時,顯然也神情錯愕了一下,似乎是沒有想到那天自己強拉着來比試的小子,竟然是個女子,還是個如此傾城絕色的女子。

齊王神色莫變,停頓了片刻後,便對着思闕的方向道:“來了?那就請入席吧。”

他随手指了指一個宴席中最為打眼的位置,命宮人過來伺候思闕入席。

等她入席沒多久,她發現在場屏息凝視她的那些目光中,其中有一個較為特別的人起座了,朝齊王躬身問道:

“敢問齊王,這位小娘子是…”

這時思闕才看清發問的那人,那人看起來和他們這些中原地的人長相差不多,但身上所穿的卻是異域的服飾。

思闕斟酌了好久,才終于想起來兒時在楚國,似乎曾經見過西方犬戎族人的服飾,便是與這人身上所穿的差不多。那種粗狂異域的服飾穿在體态高大悍戾的犬戎人身上,有種說不出味道的壓迫感,但穿在那人身上,卻反倒是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感覺了。

齊王聽了那位異域服飾使者的發問,倒像是如釋重負了一下,但目光随即又從使者身上轉移到思闕身上,微微掠過一絲“可惜了”的神色,終究還是堆滿笑意與那使者道:

“忘了介紹了,這位是本王之侄,姒思闕。”

聽到齊王的這聲介紹,思闕立馬驚愣地擡頭,不明齊王為何如此說,她明明已經是太子的人。

姬青青聽了,也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王父,似乎是不解自個王父為何要這麽說,但這個場合上又不是她能夠置喙的地方。

那身穿異域服飾的使者随即便笑晏晏地,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目光反複端量着思闕,令思闕不禁毛骨悚然,大袖下的手緊緊握實了。

宮宴正式開始,宴席上有歌姬舞曲,思闕這端飯吃得霎是膽戰心驚。

幾巡酒罷,方才那名異域服飾的使者喝得紅光滿面,再度起座來,朝主席上的齊王姬厚光道:

“齊王,使臣這回過來,是受犬戎族新任的大頭領阿霍斯所托,為他覓一個齊地的夫人。”

說着,他又有意無意地朝齊王下首的姬青青看去。

齊王幹笑了一陣,這才慢悠悠地擱下酒盞來,神色随性地問:“藤先生,可容本王問一句,咱們大齊六公主終日養在深宮,你們的大頭領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齊王問完,坐在他旁邊的姬青青表情明顯變得灰敗了,低垂下頭來。

使者沉吟了片刻,終是道:“其實,也沒什麽不可說的。是我們大頭領偶爾窺得貴國公主的畫像,并且機緣巧合下,得知其姝便是齊國的六公主。大頭領便對六公主深深着迷上了,其實六公主這種模樣的,恰好就是大頭領喜歡的。”

“齊王大可放心,我犬戎族的大頭領一旦得了六公主,必不會讓她吃苦的。”見齊王止言,使者随即又補了一句。

其實齊王內心是在炸毛的。他們堂堂一個大齊的六公主,他們蠻子族一句說看對眼便來要走,卻分毫不提日後可給大齊提供利益的事情,這不就是擺明着是搶嗎?

可西方的犬戎族人向來嗜血善戰,個頂個都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巨人,他們中原地哪一國敢同瘋子說理的?

六公主終日在宮,她的畫像,又怎麽可能會流傳出去,還偏就到了蠻子手中呢?這件事也有待查明,指不定宮裏頭藏着什麽牛鬼蛇神。

不過齊王如今沒有心情去查明這些,當務是得想法子讓那使者放棄姬青青。

“真是遺憾了,”齊王笑道:“這個女兒,自幼深得本王喜愛,也是一早便把她許于旁人了。就是那邊坐着的那位,德興侯府的公子,也是本王胞姐的兒子,算是本王外甥。”

齊王一邊在介紹,那邊坐着的公子奚便站起朝使者施禮了。

使者皺了皺眉,略一沉吟,又道:“在我們犬戎,便是已經成了親,也可以分開再許人,這不算什麽問題。”

齊王當下面色就很不好看了。

“只是…”接着使者又道:“咱們的大頭領寵人有個怪癖,他不喜歡被人碰過的舊物。”

聽到使者用“舊物”來比人,齊王面色更加不好看了。

“即便不是女子,咱們大頭領也有本事分得出是否曾經有人碰過。所以…”

使者還沒說完,齊王就差點要當場炸毛了,卻也只是壓沉的嗓子,語氣之壓制,腥風血雨就在一息間。

“先生這說的是什麽話呢,我們大齊的公主…”

“哦,對對!也是!”使者笑着連忙打斷,“齊王莫怪呀,是使臣在犬戎待的時間長了,以至于忘了在中原這邊,閨閣女子尤其是像六公主這樣尊貴的,更加是有謹守的一套閨閣章法的。”

姬厚光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剛才被使者的話一激,只記着維護自個的女兒。不過那種時候,如果不承認女兒的清白,即便是能免了遠嫁犬戎的厄運,也是會被大齊人恥笑青青的。雖然到了利益關頭,女兒也不是不可以犧牲掉,但犧牲在犬戎這種蠻子上也太冤了。

反正蠻子頭領也是葷素不忌,男女都通吃,只要色相能入得了目就行。只是,今兒觀那楚國的小子這麽裝扮起來也是絕色一個,有些可惜了而已…

姬厚光壓住了心頭絲絲縷縷的癢意,目光一直在朝姒思闕這邊看。使者跟随着齊王的目光,也投過來看思闕。

思闕挺直着腰背,華美的衣裳下,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皎如明月的臉龐垂下,手裏握緊了剛才姬馨姑姑塞給她的一枚熊紋的奇怪簪釵。

思闕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善,她仿佛隐隐約約能猜出來這場宴會于她而言意味着什麽,但那個答案是隐隐卡在喉嚨間,差一點兒呼之欲出,卻硬是說不出來。

“藤先生,難道,就不能換一個人選嗎?”齊王終于把話說出來了,他說話的語氣突然變得懶散和字字頓挫起來,無言間有種威壓感。

犬戎人今兒派出來與齊國要人,實際上是看準了齊地的鑄造武器的銅鐵礦。而且派來的人也特地選了一個中原華夏族的人,目的是想與中原這邊的大國之一,齊國好好地談的。

藤先生看着宴席中那個最為耀眼絕色的女子陷入了沉思。今兒的宴會中,她是最遲來到的那個,她盛裝裝扮了一番,然後又在衆人都來到後方才到來。如此招眼,必然是齊王用來替自己的女兒準備好的替代物。

這個齊王很明顯是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去犬戎,所以眼下這名絕色的小娘不管衣衫裝扮,還是發上的裝飾,無一不依照畫中人六公主慣常的裝扮比照着來打扮的。

但是,這種顏色,興許大頭領只會更歡喜。像她那樣的容色,便是今兒有人告知頭領那并非女子,興許頭領也不會介意,只管納入懷間寵着疼着的。

“嗯,也不是不可以換…”藤先生摸摸下巴,還是決定順着齊王的意,後退一步。

“就是,要換,就得換成她那樣的。”使者手指直直地指向坐間的姒思闕,這時宴坐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姒思闕投了過來。

“哈哈哈哈哈……”齊王終于發出了爽朗的笑聲,并且迅速捋着下巴的胡子,對使者道:

“不是問題,哈哈哈,不是問題…”

“只是,得委屈先生暫且在齊宮住下,本王可得先征得她父母親同意不是?”最後姬厚光如此對使者說。

說是征得姒思闕父母親同意,這是不大可能的說法,楚國君主和王後皆已淪為了階下囚,怎麽說還不是看他的?

齊王主要是打算拿思闕來威吓太子。

他已經隐隐查出太子一些眉目了,還拘禁了他的人,可惜那人嘴巴守得很嚴,齊王的人暫時還未能從他口裏撬出只字片語。

姬厚光想用姒思闕這個家夥來威脅姬夷昌,讓他親口招供。如若他不招供,他就把姒思闕送給蠻子做禁.脔。

此時,大殿中待在角落一個端着茶水的女官,悄無聲色地在衆人中消退出來。

她是太子殿下安插在姑蘇臺的其中一枚眼線,現下遇到突發情況,太子也不在宮中,她得趕緊去聯絡暗線網的人,盡快将這個消息傳遞到太子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