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道歉
葉鳶的宅子廳堂偏小, 便只是叫水三簡單溫了壺茶放在小桌案上,權當是招待何餘升做的客氣樣子。
何餘升雖是沉默內斂了些,但是相處久了二人還是能夠熟悉幾分的。何餘升清楚葉鳶同他接觸不過是礙于何甘平的面子,而時間久了, 葉鳶也能感受到何餘升也并不是表面上那般聽從他父親的話便是了。
葉鳶同何餘升兩個人達成了共識, 只要是顯得兩個人有在相處, 能讓旁人看得出他們關系非同一般,這就算是能應付得過去。起初兩個人還抽出過一兩日一同出去賞花看景, 時間久了反倒覺得不如就在休沐時, 讓何餘升在屋中坐一坐。
起先何餘升還有些不願,總覺得這樣會壞了葉鳶的名節。葉鳶心中無奈, 她成日裏混跡軍營,若是這點小事就算是破了男女大防, 哪裏還有什麽名節在。更何況這些對于她來說早就不重要了, 旁人怎樣說算得了什麽, 只要她自己知曉自己做過什麽, 什麽沒做, 那就夠了。
雖是做着樣子, 葉鳶也不能失陪,只好同何餘升一人占據着桌子的一邊。葉鳶在這宅子中沒什麽打發時間的物件, 搜羅了一圈最後也只得尴尬地同何餘升說:“我來京中不算久,也沒什麽書籍之類的方便給何公子看看。不如下次公子再來也帶上些打發時間的東西來。”随後用手悄悄的将五年前自己擺在書架上的那些話本子推開了。“早前便聽聞相府中有着書屋,書籍排了滿牆都還放不下, 我這宅子中連本像樣的書都沒有, 倒叫何公子笑話。”
何餘升也不複最初的拘謹, 甚至還笑了笑:“葉将軍說得哪裏的話。想來那書屋中的書籍我也未曾摸過幾本,怕是我父親也更多只是擺在那裏好看的吧。”
葉鳶回到座位上, 也笑了笑:“何公子如今也願意同我開上些玩笑了。”起初葉鳶是因為白卿淮的話,才會真的完完全全抛開何甘平的因素去看待何餘升這個人。相處得越多,越覺得這個人渾身充斥着不該屬于丞相府這種表面光鮮靓麗內裏已經懊糟爛透的高門貴府中的赤誠。
是的。赤誠。這個人似乎身上沒有學到一絲一毫他父親的陰狠毒辣,他的沉默他的內斂都像是對他家庭無聲的抵抗。
何餘升有些尴尬地端起茶,遮掩什麽似的嘬了一口。葉鳶也沒說什麽,只是帶着些笑意地看着何餘升喝茶。何餘升感受到葉鳶的目光,有些無奈地放下茶杯,眼神卻瞟向了同葉鳶相反的額方向,狀似無意般說道:“你與我父親不是一路的人,開上些玩笑又有什麽打緊。”
葉鳶聽了這話心中一驚。即使她已經同何餘升說開了,兩個人現在共同的目标就是應付何甘平,暫且算是站在了同一戰線上。可無論怎麽說何餘升都是何甘平的親生兒子,這話她可不敢亂接。
何餘升抿上唇不再言語。葉鳶端起茶喝着,為自己留出了些思考的時間。她的腦海中兩個選項在不停地打着轉。何餘升到底是在試探着些什麽,還是真的發現了什麽。
葉鳶也不敢耽誤太久,不然就落了刻意。葉鳶放下手中的茶杯,帶着些意味深長的笑容,打着太極道:“何公子這話我就有些想不明白了。”
何餘升眼中劃過一絲嘲諷,有些不自在地道:“葉将軍不必緊張。我很敬重你,也很羨慕你。若是我能的話,我也不想生在丞相府中,便是像你這般無根無基的就很好。葉将軍有本事,即使身為女子,也能為自己拼出前程來。換了我的話,便是平凡些,草草一生就很好。”
葉鳶想到白卿淮同自己講的事,一時之間也明白了幾分。或許何餘升從幼時起就想逃離丞相府,這個被禁锢在大殷當朝丞相嫡子身份中掙脫不得的少年,慢慢就養成了這樣一個不溫不火的性子。
葉鳶伸手給何餘升續上些茶水,“何公子羨慕我什麽呢?是羨慕我自由嗎?”
何餘升接過茶杯,想了想,既沒點頭也沒搖頭。葉鳶繼續道:“便是我比何公子多了些自由,如今不也同何公子演着同一處戲嗎?”
葉鳶的本意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自由。何甘平必須同她在這裏唱着一出大戲是不自由,可與他同臺演出的自己也不是出于本心。卻不想何餘升笑了笑:“将軍只需演這一時便是了,我卻已經演了這十幾年。或許還要演上幾年。”
葉鳶一時之間不知道這話該如何接下去。何餘升說得太過于直白,聽得她心驚肉跳,便是想打着太極再拉扯一番都做不到。只得強行曲解着何餘升的話:“何公子是指丞相大人用不了多久便會對在下失了興趣?”
何餘升聞言深深地看了葉鳶一眼,嘆氣道:“葉将軍,我父親的事,我從來都不主動插上什麽話,只是他交待我做什麽我便做些什麽就是了。”說罷自己又嗤嗤地笑出了聲,“我父親就是官職戳到了天頂,我也不會是随之升天的那雞犬。我只盼着我身上能少些罪孽,我盼着我的罪孽不會算在我母親我姐姐的頭上。”
何餘升說着說着自己又搖了搖頭:“我和葉将軍說這些做什麽。”
葉鳶聽得雲裏霧裏的,似乎是聽懂了些什麽,其實卻又什麽都沒聽明白。何餘升站了起來,“時辰也差不多了,等葉将軍下次得了閑我再來叨擾。”
葉鳶也沒再深究,只是送着何餘升到了門口:“何公子什麽時候過來在下都是歡迎的。”
何餘升擺了擺手,走出去幾步卻又回過頭來,又走回了宅子中。葉鳶疑惑地問道:“公子是落下了什麽東西嗎?”
何餘升一臉欲言又止,又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今日同葉将軍說得多了些,還請葉将軍不要介意。”葉鳶剛想應答這有什麽,卻又聽何餘升道,“我心中一直以來也糾結,卻還是想冒昧地請求葉将軍幫我一個忙。”
葉鳶愣了一下,連忙道:“公子請說。”
“若不是上次在居安樓那頓飯,我都不知道卿淮受了那般的苦痛。我知曉我沒有資格,更是不配,”何甘平深吸了一口氣,自嘲的笑意中帶着些凄然,“但我還是想請求葉将軍幫我帶給卿淮一句,對不起。”
葉鳶回了屋內,腦海中的思緒仍是亂成一團胡亂纏繞在一起又經過了暴力拉扯的毛線。這是什麽?!葉鳶只想把她在心中誇贊何餘升的話全部都收回去,這人說了那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就離開了,只留着她一個人在原地瞎猜。說話說一半,全是大混蛋!!
葉鳶坐在屋內自己處理事務的桌案旁,手肘拄着桌邊,克制不住地用牙齒輕輕咬着食指的關節。水三切了些水果,瞧着她這副苦惱的樣子也沒敢打攪,輕手輕腳的把果盤放在桌上便退下了。
雖然不知道何餘升如何通過那個飯局得知自己與阿歲相熟,但是葉鳶能夠确定一件事——何餘升知t道自己同白家是站在同一陣營的。在他知道的情況下,何甘平還要他來拉近同自己的關系,那便證明何餘升根本沒同何甘平講過這種猜測。
或許……何家父子的關系也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穩定。葉鳶仔細回憶着何餘升像是發着牢騷的那些話語,似乎能夠從中窺見一二。何餘升大概也是不願意為他父親做事的吧。
葉鳶閉了閉眼。何餘升,盛青雲……何甘平身邊到底有多少這樣的人?那頓飯過後自己還問過阿歲,他在何甘平面前大鬧了一通,會不會暴露自己和他相熟。真不知道他是對何甘平的自負有着信心,還是對何餘升有着信任。
葉鳶搖了搖頭,真不知該說阿歲些什麽好。阿歲這一去,也過了有半個多月了。一想到阿歲,葉鳶腦海中便帶出了些那晚在榻上的情形,一時間紅暈順着葉鳶的脖頸向上蔓延着。
都去了這般久了,當初答應給自己寫的信卻是一封都沒有送來。葉鳶順手拉開桌案中間的抽屜,拿出一個尚未密封,甚至連地址都還未填寫的信件在手中把玩着,一時之間也有些覺得氣悶,帶着些惱意地又把信件扔回了抽屜中,甩手關上了抽屜。
眼不見心不煩。
那小騙子走之前連個地址都沒留下,自己便是想給阿歲寄信都不知道該寄向何處。阿歲甚至都不同自己報個平安!
葉鳶在心中罵罵咧咧地把阿歲的身影趕了出去,随手提起牆邊放着的長|槍,打算到屋後的空地練練槍法,發洩一下心中的郁結。剛推開了屋門走出去,術七便推了院門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見了葉鳶的樣子吓了一跳:“主子,您這殺氣騰騰的,是要提着槍做什麽去啊?”
葉鳶皺了皺眉:“我哪裏殺氣騰騰了?”
術七上下打量了一下葉鳶,聲音小了些;“您說沒有就沒有吧。”随即湊得近了些,附在葉鳶耳邊道:“薛磐被殺的信兒傳入宮中了,皇上正傳了何甘平和太傅兩個人進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