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同僚

葉鳶連日上職, 忙得連軸轉,終于在休沐前一日把該做的事項都辦妥了。葉鳶邊走回家邊揉着手腕,這幾日被公事鬧得連練劍的時間都變得極少。

“主子,”水三在門口迎了迎葉鳶, 塞給她一個手爐, “今日有兩張拜帖送到了府上。”

葉鳶接過手爐, 有一陣的恍惚。如今水三在身邊伺候着,自己倒真的被照顧得有了些官家小姐的感覺。她聽着水三的話覺得好笑, 自己這勉強湊出三間屋子的小宅子居然也稱得上一聲府上了。

葉鳶也聽過些風言風語, 大抵是說她堂堂從三品的将軍,來了京城卻只能在偏僻處擠着個小宅子, 皇上甚至連個居處都不賜下,多半是不把她這樣一個無根無基的女将軍放在眼中的。

葉鳶心中覺得好笑, 倒也沒怎麽将t這些事放在心上。是她通過白明酌知會的皇上, 不用給她賜下居處。不然等她恢複了身份, 宮裏頭自然要為她準備公主府, 就算是提前賜了居處到時候也是要閑置的, 倒不如免了這一遭, 也省着她惹了眼叫京城中旁的亂七八糟的人盯着她不放。

“是哪家送來的?”葉鳶在京中剛剛三個月,和京城中人幾乎沒什麽來往, 什麽人會主動跑來拜會她呢?

“一個是丞相府上的何大公子,”水三眉毛擰了擰,“另一份拜帖沒寫上名頭, 主子您自己拆開來看吧。”

“你拆了便是, ”葉鳶拿起手邊水三給她備好的熱茶, 本來冰冷的指尖握着杯子有着些微的刺痛,一口下肚整個人都多了幾分暖意。入了冬後, 這京城的天氣一日比一日寒涼,眼瞧着近幾日怕是要降些雪來。“何餘升給我遞拜帖做什麽?”

“主子您自己拆了看吧,”水三笑嘻嘻地将兩份拜帖遞到葉鳶手中,“奴婢給您把發髻拆了,您好躲個閑松快松快。”

葉鳶無奈地接過拜帖,自己拆了開來。自從水三接了給她做侍女這個活,人變得越發謹慎了起來。嘴裏的自稱從屬下改為了奴婢,平日裏伺候她也跟伺候着京城裏其他姑娘沒什麽兩樣,以前從不穿的那些樣式繁複的襖裙也上了身,即便葉鳶從不避諱她任何事,她也不會主動伸出手來探查,一切都只等着葉鳶給她布置了任務才做。

給貴人做死士,要的是穩準狠。給大戶人家做下人,要的是忠心。水三端着心中那杆秤,在自己死士的芯子上套上了一層奴婢的外殼。葉鳶知曉,她這不是怕自己對她有什麽猜忌,只是時刻謹記着防着外人回頭拿着下人的錯處來挑主子的不是。

“規矩做給外人看就是了。”葉鳶輕聲說道,“只要與我相關的事你就不必避諱,免得将來事出緊急時,兩眼摸黑,便是你想幫我都困難。”

水三愣了一下。她守規矩是為了主子,若是主子覺得不舒服,那便改了這規矩便是,算不得什麽。水三點頭道,“屬下明白了。只是該做的該說的,奴婢也要盡早習慣才是。”

葉鳶見水三聽懂了她的未盡之言,便只是微微颔首,不再多說。水三忙笑着問道:“主子快看看拜帖上說了什麽?”

葉鳶失笑,水三這是明着哄自己開心呢。

“何甘平說,明日午時前來拜會,希望能約我共用午膳。”葉鳶眉毛皺起,“明日?這也太急了些。哪有人明日拜會,今日才遞上拜帖來的。”

這邊水三已經拆了葉鳶的發髻,正一下一下地為葉鳶梳着頭發。聞言手中動作頓了頓:“主子與何甘平那大兒子很熟?”

葉鳶正被水三梳着頭,輕輕動了一下便歇了搖頭的念頭:“不熟。那何餘升傳聞中像是個老實的,多半是他爹在作妖。”

葉鳶把何餘升的拜帖放在一邊,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白卿淮離京那日的情景。盛青雲說的那位示好的公子……不會就是何餘升吧?一旦思路打開了,那日盛青雲絮絮叨叨聊的一切便有了頭緒。

葉鳶長出了一口氣,原來還真的不過是碰巧,她還差點以為是盛青雲真的神通廣大,連白卿淮同自己之間的事都能摸清。如今想來,盛青雲那一番要自己多出去走動走動的話,看似說者無心,實際上倒像是提醒。盛青雲直白地提到葉鳶的婚事,但凡在此前的飯局上,葉鳶對何甘平有意撮合她與何餘升的事有所察覺,聽了他的那番話,一定會第一時間想到何餘升。

只是葉鳶那幾日心思全都放在了白卿淮身上,尤其是那幾日白卿淮恰好向她表達了心意的時候,偶然聽見這些話,倒是讓她想得左了。

葉鳶右手拇指同食指并在一處,有一搭沒一搭地彈着手中的拜帖。這盛青雲……看來倒也不完全是何甘平的人啊。

葉鳶放任思緒天馬行空地跑了半晌,拆開另一張拜帖,面上露出幾分詫異。她對着拜帖出神了許久,連什麽時候水三停了手上動作都沒察覺。水三不敢擾了葉鳶思考,只是輕輕把手中木梳放置在梳妝臺上。只是這樣一動作,葉鳶反到緩過心神來了,纖長的手指輕輕點按着眉心:“這第二張拜帖……是樂安公主送來的。”

葉鳶聽着敲門聲,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好的休沐日,做什麽要去跟這個不相幹的人去共進午膳啊。

術七還沒回來,水三打開了房門,見到外面的何甘平也不驚訝。水三心中對何餘升沒什麽好感,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笑盈盈地對着門口福了一禮:“何公子您來啦。我們将軍在屋中已經等了一會了,您看您要不要進屋喝杯茶呢?”

何甘平也有禮貌地對着水三颔首道:“我就不進去了,麻煩姑娘通傳一聲,在下想邀請将軍去居安樓用些午膳。”

葉鳶在屋中早已準備好了,只是礙着規矩禮法,還是要等水三通傳一下比較合适。

何餘升劍眉星目,身材粗犷卻不顯得粗糙,若是扔進人堆中也是排的上號的模樣。遠處瞧着盡顯公子貴氣,只是不知為何,只要近距離同這人相處,用榆城話講,葉鳶總覺得他身上逸散着些茍茍嗖嗖的氣質。

何餘升有禮地對着葉鳶打招呼道:“葉将軍。”只是這話雖禮數周全,可是這人卻不曾正眼瞧他。

若是換了旁人,葉鳶必定以為這人是存心怠慢。只是與何餘升相處過一次,又聽白卿淮講過他的事,葉鳶倒也明白幾分。這人不是特意使着壞要怠慢她,只是天性使然。

葉鳶落落大方地回應道:“何公子。”

何餘升聽了葉鳶的回答,低聲說了句:“我們去居安樓用午膳可以嗎?”

葉鳶自然沒什麽異議,給自家酒樓送生意有什麽好拒絕的,點頭應和着。

何餘升得了回應轉過身便沿着官道上走。雖然葉鳶能感受到他在刻意地同自己保持步伐一致,但是她心中仍然覺得驚奇,從她家中一直走到居安樓,這何餘升竟真的一句話未曾同她講過。

為什麽何家能養出這樣一位嫡公子啊?何甘平生了孩子,即使是照着工具培養難道都不用心教養的嗎!便是翻遍了全京城也找不出哪家權貴的公子能夠沉默至此了吧。

葉鳶在何餘升身上找不到一絲一毫對自己的惡意,但也看不出何餘升如何對自己親近。若不是心中早就知道何甘平存了想要将她擡進府中做兒媳婦的心思,此時此刻她大概就要被何餘升弄得一頭霧水了。

何餘升在大堂尋了個靠近街邊的座位,待葉鳶坐下後方才落了座。何餘升悶悶道:“葉将軍想吃些什麽請随意點些來用。”

葉鳶聽着何餘升這發布任務一般的語氣,一時之間也有些哽住。葉鳶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直白地講出了心中的疑惑:“冒昧的問一下,何公子您是不是不太常和姑娘家講話?”

何餘升聽了這話,本還能正對着葉鳶的腦袋垂得更低了些。葉鳶能夠清晰地瞧見他的耳朵正蔓延着紅暈,瞧着眼神的方向對準了倒扣在桌上的青花茶杯,那專注程度活像是盯着那茶杯,那茶杯便會自己倒轉過來,再自己蓄滿一整杯的水來。

就在葉鳶以為自己這問話不會得到回答了時,何餘升突然出聲應答道:“很少。”

葉鳶本是不願意同何甘平的兒子做上這樣一場戲的。可對方是何餘升這件事,反倒叫葉鳶放松了些許。對于何餘升來說,接近自己贏得自己的好感是父親布置下來的任務,說不定昨日匆忙遞上這拜帖也不過是因為這任務催得緊急,只好立刻便着手去辦。

可是對葉鳶又如何不是呢?既然兩個人都是完成任務,那葉鳶便自在得多了。就當何餘升是個一同辦差事的同僚,更何況這同僚雖說悶了些,但也算得上謙遜有禮。而這任務不外乎吃吃喝喝游山玩水,等這陣子過去了就算是任務結束。這樣想來,葉鳶對何餘升愣是多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情。

葉鳶自得其樂地吃着這頓飯,殊不知自己在這臨街的位置上,用膳t的情形能夠被過往的人群輕輕松松盡收眼底。賀子石站在街邊詫異地瞧着居安樓裏埋頭吃喝的兩個人,連嘴巴都驚得微微張開了些:“葉姑娘怎麽會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