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出身名門,從小錦衣玉食,沒受過半點委屈,她平生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在她嫁入東宮之後。

太子恨她怨她,盡管她什麽都未做過,她只是嫁給了他,卻生生受了他這麽多年的冷落。

她十七歲嫁給太子,如今十年了,她什麽都忍過受過,獨獨秋狝時那一夜……

那一夜的屈辱,至今想起來,都讓她從裏到外地覺得惡心,太子是那麽濃情蜜意地掐着她的腰,用她從未感受過的力量,貫穿着她,一聲一聲地念着另一個女人的閨名。

“娘娘,樂坊到了。”

太子妃斷了思緒,掀開小簾看了一眼,由侍女扶着出了馬車。

東宮的日子乏悶憋屈,她時常會換上尋常百姓家的衣服,到樂坊來聽聽曲,消散一下心中郁氣。

宮裏不是沒有樂師可以彈琴,只是在宮裏,總覺得連撥弄琴弦的樂師心裏都含着一絲苦悶,令人不暢快。

太子妃按照慣例,由侍女引着去了二樓臨街的雅間。

樂師隔着屏風和珠簾,在外間彈着一曲廣陵散。

太子妃坐在臨街的窗邊,推開一條小縫,外面縷縷的風,順着這條縫吹了進來,她方覺得能透出一絲氣來。

透過這條窄縫,看着外面來來往往地人群,各有各的歡樂,各有各的苦悶,她飄飄然仿似到了雲間,如同天上的神仙一般,俯視着世間,凡人的苦與樂,她只是看看,都與她無關。

突然一張洋溢着燦爛笑意的臉闖入了她的視線,她陡然從雲上跌落下來。

扶着窗棂的手逐漸收緊,漸漸發白,指甲幾欲要扣進木頭裏面。

沈飛柳帶着淺白在街上閑逛,到街上捏面人的小攤前,拿了一個“豬八戒”面人,笑得開心:“我要把這個帶回去,送給我夫君。”

賣面人的攤販只當這位美得跟仙女似的顧客,嫁給了相貌如同豬八戒一般的相公,心裏惋惜之餘,也不忘推銷一款價格更貴的:“您看這個‘豬八戒背媳婦’怎麽樣?”

“甚好。”沈飛柳笑盈盈地接過了,轉身走了,“淺白,付錢。”

淺白能說什麽呢,她只能随着主子鬧,誰讓王爺慣着呢。

付完錢,淺白跟上來道:“前面拐角有家甜糕不錯,娘娘要不要嘗嘗?”

沈飛柳在她頭上輕輕一戳:“你想吃了吧?”

“娘娘不想?”淺白揉了揉頭。

沈飛柳笑:“想。”

兩人開開心心向前去了。

“待會給王爺也帶一塊,對了,還有英娘,還有嚴小風,也給他們也帶一塊。”

沈飛柳一邊算着人,一邊回頭,身後空無一人,只有剛剛拐進來的巷子口。

淺白呢?

沈飛柳擡腳就要去尋,腦後突然挨了一悶棍,暈了過去。

……

昏暗的屋子裏,沒有窗戶,密不透風,沈飛柳迷蒙轉醒間,有些困頓,只聽得屋裏有人說話。

“究竟是哪位雇主這麽賞臉,花錢請咱們享受這種美人?”

“可不是?這種好事也不是天天有的,老子都舍不得劃爛這美人兒的臉了。”

沈飛柳只覺一直濕黏黏的手摸到了她的臉上,起了一陣惡心,想使勁兒睜開眼,可眼皮沉沉,怎麽也睜不開。

“喲喲喲——你瞧瞧,摸個臉都這麽大反應,那要是摸了旁的地方,不得爽翻天了去?”

“刺啦”一聲,胸前一片涼,沈飛柳極力掙脫了起來,兩只腳胡亂瞪着,眼睛終于睜開了來。

眼前驟然出現一張油臉,冒着痘,滿臉胡茬,脖子上兩圈橫肉,一只大手按住了她亂踢騰的腳,這有臉後面,還立着兩個男人,皆一臉□□地盯着她的胸前。

沈飛柳胃裏翻湧,緊咬着牙,用力想護在自己時,手腕吃痛,才發現雙手被反綁在了身後,粗粝的麻繩已經劃破了手腕的皮膚,勒出來了幾道血痕。

那大油臉嘿嘿一笑,向前撲了過來,沈飛柳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大喊了一聲:“走開——”

一聲巨響,屋門直挺挺倒在地上,拍起了一片灰塵,外面一道寬闊的光照進了屋裏,一把匕首飛過來,直紮向大油臉的後背,整根沒入,只留刀把在外面。

大油臉猛地一打挺,雙目圓瞪,大股的血往嘴裏湧,就在他憋不住要噴出來之時,沈飛柳被人從地上撈起,大油臉一口血噴在了地上,只濺到她裙擺上一些。

沈飛柳渾身顫抖,用盡極大力氣睜開眼睛,一點一點擡眼看去,看到救她的人一身黑衣,帶着那張熟悉的黑色面具。

是肅黎。

不知為何,她陡然松了一口氣,腳下發軟起來。

肅黎一手攬着她,單手解決了另兩個惡徒,抽出帶血的匕首準備給她解繩子,匕首到了半空,卻是一滞,刀上的血濃稠地順着刀刃往下流,甚是刺眼。

肅黎扔了匕首,徒手給她解了繩子,握住她的手,盯着手腕上的血痕惱了好一陣子,才讓自己平複下來,脫了外袍給她裹上。

許是屋裏光線不好,人的觸感便被放大,沈飛柳忽然覺得身邊的這個人身上有說不出的熟悉感,握着她的手,她不那麽反感,竟都沒有及時把手抽回來。

沈飛柳理不清楚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理智告訴她,這雖然是救命恩人,但也畢竟是外男,她已嫁為人婦,應該與他保持距離。

沈飛柳想退後半邊跟在他身後出門,可肅黎沒給她這個機會,直接打橫将她抱起,走了出去,塞進了外面候着的一輛馬車上。

沈飛柳連一個謝字都沒說出口,馬車就開走了,不用她開口,直接将她送到了智王府。

沈飛柳下了馬車,一直在門口着急踱步的淺白,趕緊上前扶住:“娘娘,娘娘……”

喊了幾聲,什麽也說不出來,淚先流出來了。

沈飛柳見淺白衣服破損,渾身狼狽,忙抓住她的手:“你可也出事了?”

淺白搖搖頭:“我被人用帕子捂住口鼻,弄暈了,扔到了城牆根兒,醒來以後我自己跑回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沈飛柳猶自膽寒,拉着淺白的手進了門,“先回去吧。”

回到寝屋,沈飛柳思索着如果王爺問起,該如何同他解釋這件事,她知道自己不論說什麽王爺都會相信,只是關于肅黎一件事,她不知該如何開口講。

沈飛柳洗了個澡,躺在床上,看着挂在衣櫃旁的那件黑色外袍,不自覺想起了許多次相同的場景,不同的只是她遇險的地方不同,相同的是,他總會在關鍵時候出現,免她受傷,護她周全。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誰,住在哪,該如何答謝。

沈飛柳想着想着,困意襲來,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睡夢中王爺問起了肅黎的事,她照實答了,王爺氣惱不已,往日的溫存煙消雲散,王爺對她怒吼恐吓,還把她鎖在屋裏,不許她再出府,她哭得泣不成聲,哭着哭着就醒了。

醒來時,已是夜裏,窗外沒有月亮,屋裏沒有點燈,裏裏外外黑乎乎一片,床上還是只有她一個人,王爺沒有回來。

“查出來了嗎?”

北院書房裏點着燈,景晞坐在書桌後,聲音發冷,周身散發着冷氣。

嚴承風和玉羅觀住持張機立在桌前,均是搖頭,查了一夜,毫無頭緒。

景晞起先以為沈飛柳只是路上突遭歹徒,于是當下出手時,一個活口沒留,可當他抱着沈飛柳出去時,不遠處有個背影匆匆跑了。

那個小屋偏僻,不會有人特意去那裏閑逛,極有可能是有人在監視。

他當時一心只想把她送回去,免她再受驚吓,沒有及時去追,等送走了馬車,再去追時,那人已經毫無蹤跡了。

回來再一細想,丫鬟淺白沒出事,單單沈飛柳一人出事了,若是尋常歹徒,沒道理專門把一個丫鬟扔到旁的地方,連着一起辦了豈不更省事?

為何會有人單獨朝她下手?

景晞思索了很長時間沒有想明白,按理說他的王妃嫁人前,沒什麽仇家,最多會有點清伯府內部矛盾,但清伯沈盛利還不至于找人來如此殘害自己的女兒。

成親之後,她又一向深居簡出,沒有見過多少人,也沒與誰發生過什麽口角之争,怎麽會被人算計。

這人究竟是誰?

嚴承風也想不出頭緒:“真是奇了怪了,怎麽會朝王妃下手?難道是沖着您智王的身份來的?”

張機搖頭道:“智王的身份有什麽招人記恨的,一不擋人財路,一不擋人權路,誰會犯得上費這個功夫來對付‘智王’這個身份?”

“那你的意思是說……”嚴承風順着張機的思路,說出了一個他不願意承認的結論——

“這人是沖着秘府來的?”

這麽一想事情就嚴重了,得到這個結論的前提是,有人知道,一旦智王妃遇險,秘府必然會出手相救,再或者說是,認為智王妃與秘府有關聯,亦或是整個智王府都與秘府有關聯。

景晞打斷了大家的思緒:“目前表象上是有人要害王妃,別的不要瞎猜,抓到人再說!”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