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兒的時候,侍衛手裏的火把點亮了這漆黑的夜,可那樣明亮的紅色,照在一個小宮女驚慌失魂的臉上卻突顯的十分詭異,兩名侍衛從後雙手緊緊環扣住想要大力掙脫的宮女,那宮女的臉上、額上,都沾上了灰土,面目瓷牙咧嘴的嘴裏還念念有詞,她的頭發松松的已經有一半散落下來,衣衫也不甚整齊,看樣子是遭了不少的罪。
除此之外,附近住着的晴貴嫔和不常露面的肖才人也被驚動了,想是宮裏瘋了的人太多了,這種場面到沒太引起這兩個人的注意,兩人對着顧惠懿紛紛見禮,對此情況說不清楚,只說被這附近的喧鬧聲吸引過來的。
顧惠懿的目光掃向這附近的四周,輕輕蹙了蹙眉,“怎麽回事?”
侍衛道了聲金安,繼而才道:“這賤奴不安分,一直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奴才問她的時候,這賤奴卻跟發了瘋似的見人就橫沖直撞的亂跑,嘴裏還一口一個貴妃娘娘的大喊,驚擾娘娘清靜,是臣等辦事不力,娘娘恕罪。“
顧惠懿還沒說什麽,先是一連串的刺耳的笑聲,而後是一聲嘲諷的反問:“尊卑有別,怎不見娘娘問句貴妃安好?”
“貴妃娘娘已仙去多時,豈容你這奴才不知輕重的放肆!“顧惠懿的聲音寒如冰霜,緩緩望向那胡亂言語的宮女,卻看見她的雙眼正死死的瞪着自己,猙獰且癫狂,她毫不避諱與顧惠懿的正面直視,反而開始笑的幽咽森冷,用類似于嗓間擠出來的聲音:“顧惠懿,是你記恨自己的寵愛不如貴妃,所以陷害了貴妃對不對?”
顧惠懿是當朝賢妃,又頗受寵愛,如此直呼其名已是大大不敬,身旁侍衛聞言果然臉色大驚,忙去捂住她的嘴,接連賠笑道:”恐辱娘娘的眼,奴才馬上就地處置了她!”誰知那宮女也烈性的狠,一口咬住了侍衛的手,侍衛頓時疼痛大叫,左手一揚,正大力的甩在了小宮女的下颚上,她被打的整個臉翻到一邊,左臉頰下脹起一片青紅色的印子。
顧惠懿仔細盯着她狼狽至極的臉,嘴邊不由揚起一抹冷笑:“那時見你未曾令本宮放在心上,自然也沒能瞧得出來你與貴妃還有着這樣深厚的情誼。”
她倔強的擰過頭,瞳孔驀然正大,好像是看見了什麽,面色突然變得潮紅,又指着顧惠懿瘋狂的大笑起來:“哈哈哈哈,貴妃娘娘正怨恨的看着你呢!你的報應終于要來了!”
巷子裏好像刮過一陣陰風,晴貴嫔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周圍的環境和這宮女驚悚的笑聲令她的心裏起了一絲不安的感覺,不想肖才人一反常态大聲喝道:“鬼神之說,怎可宣之于口的亂講!你們還不把她拖下去?”
侍衛扣住她的手越發用力,她的身體掙紮的越發厲害,雙腿用力蹬向前方,若不是有人拖着她,只怕是一松手就要撲到顧惠懿身上,看那狠毒勁恨不得要生生咬死她。
顧惠懿紋絲未動,絲毫沒有因為她的舉措顯示出任何的不安,倒是康樂見狀,沖上去一個耳光就甩在了那宮女的臉上,這一巴掌極為用力,連康樂自己的手掌都震的發麻:“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賤奴才,娘娘面前也敢放肆!”須臾間,揚起手,又是一記清脆的耳光。
那宮女的兩邊臉畔瞬時像半個饅頭高高腫起,在她瘦弱的臉上有些滑稽可笑,她歪了歪嘴啐了一口帶血的吐沫星子,怨恨的目光沒有減去半分,只是這下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一個小小的宮女而已,侍衛意圖讨好,想脫下去就地處死,只是顧惠懿卻揮一揮手,輕聲道:“放開她。”
侍衛不知何故,但也不敢忤逆,只依言放開她站在了離那宮女稍近的位置。那宮女少了兩名侍衛的支撐,腳步顯得不穩,幾欲栽倒,顧惠懿向前走近:“你說看見了貴妃娘娘,她在哪裏?”
宮女依舊面露激憤,勉強用不清晰的口齒緩緩道:“貴妃……在……看着你遭報應的一天!”
這話對顧惠懿來說已經是不堪入耳,連晴貴嫔都忍不住上前勸道:“娘娘,如此瘋言瘋語,這人恐怕已經是神志不清了,娘娘不如早些處置了她,以免她危言聳聽,壞了娘娘名聲。”
顧惠懿恍若不覺:“你不願意說實話,那本宮換個方式問你好了,你選擇在依如宮附近大肆瘋鬧,是受了誰的指使?“
“我們奴才命賤……沒機會讀過什麽書,但也知道舉頭三尺有神明啊……。”她’嘿嘿‘幹笑幾聲,疼痛使她不自覺的倒吸口氣:“顧惠懿,你是怕了吧?”
顧惠懿轉過身,冷冽的笑意升起一絲開懷:“拿布堵住她的嘴。”她又道:“本宮記得貴妃畏罪自缢那天,淩波殿的一衆奴仆都被分配各個宮房做粗使下人,而你這樣不惜求死來污蔑本宮,一定還有什麽別的陰謀了。”
說話間,侍衛已不知從哪裏找來的破布粗暴的把它塞進她的嘴裏,兩頰的疼痛一定如火燒般遍及她身上的四處百骸,她只能忍痛支支吾吾的勉強自己不叫出來。
顧惠懿轉頭吩咐:“到底是先貴妃的人,先把她暫時關押起來,明日一早,全權交給皇後處理!”
侍衛口中答着是,心裏百轉千回思路全混在一起,在貴妃懸梁的當日,皇上曾怒氣沖沖的跑到淩波殿興師問罪,當時因為皇上嫌步攆太慢,到後來幾乎一路小跑,完全失去皇帝的威儀。不久後,殿內的暴怒傳來,但也只有皇帝一個人的聲音,甚至有消息傳出,說是震怒之下打了貴妃,回去後,皇帝即可拟定廢妃旨意,并流放。
也許是貴妃不堪受辱,當夜便自盡房中。
但很多人都可以證明,那日是賢妃先找的皇帝,兩人在養心殿殿內不知商議了些什麽,然後就聽一聲”混賬!“便有瓷器碎裂的聲音傳出殿外。
侍衛不敢擡頭,他怕賢妃會瞧出他在心裏對她的猜忌。
貴妃那樣天仙一般美好的人物,顧惠懿到底是用了什麽手段,害死了她?但畢竟他在皇宮當差多年,也見過大大小小的手段陰謀,他惋惜貴妃的同時有個小小的私心:讓顧惠懿這個醜陋狠毒的女人,給貴妃娘娘陪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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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
經過一夜,侍衛将那名侍女帶到皇後面前的時候,她已經猶如具屍體癱瘓在地,離遠看也能看清她的雙頰全部高高腫起,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若要用強難保不瞬時殒命。就算在怨恨顧惠懿,但怎麽就好端端的跟瘋了一樣?皇後思索片刻,先命侍衛搜查了她所在的浣衣局。
浣衣局除了宮女們正常勞作外,經常用來處罰一些犯了錯的侍婢,那些侍婢得罪了主子被打發到這來,以至于她們的雙手時常泡在冷水裏,不分晝夜的洗上百件衣裳,難有休息的時間。若是在遇上些勢利的宮女,那她們的下場自然是更加悲慘,而這名宮女正原是貴妃身邊的貼身侍女夢梅,身份與其他婢子自然不同而語,如今落得這個下場到不由令人唏噓。
不多時,侍衛立刻複命歸來帶回了兩樣東西:貴妃的靈位,還有一個白色的小人。
皇後面色登時一凜,将小人翻開來看,果不出所料,只見小人的背部寫着名字,紮滿了密集而又細長的針。
這巫蠱之術怎會出現在皇宮內院?!不少嫔妃臉色也很不好看,有人按耐不住要求立刻處置夢梅,以正後宮不良之風!
皇後當下震怒,這一來牽扯私下供奉罪妃,二來牽涉皇宮大為禁止的巫蠱之術,所以權衡最後還是将此事陳述帝聽。黎安匆匆問詢而至,表情凝重,他眉目掃過貴妃靈位稍作停留,似有所觸動,但轉瞬他的目光陰沉的集中在人偶上,他把人偶翻看過來,微愣,看向了麗妃:怎麽是你的名字?”
在座妃嫔表情頓時驚異不已,照理說,夢梅恨毒賢妃是人盡皆知的事,要寫的也該是顧惠懿這三個字,好端端的又關麗妃什麽事?難不成貴妃的死其中還有什麽別的緣由?一時間屋內沉寂,各懷心事。麗妃看起來也是一頭霧水,瞪着雙眼,迷惘答道:”臣妾并不知曉。“
黎安沒在這件事上多做停留,放下人偶,又看向顧惠懿:”聽說昨夜,這宮女很不安分,在依如宮旁大肆瘋鬧?”
顧惠懿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她口口聲聲的說,先貴妃就在旁邊,臣妾懷疑她是不是受了人控制,才會有此反常,出現幻覺。”
黎安沉吟片刻:“傳常業。”
常業年近五十,官居太醫院長一職,常業匆匆而來,經他察看,不出所料,夢梅的脈搏混亂,氣息紊亂乃是有□□物摧殘所致,顯然是有人故意為之,其中很可能有曼佗羅、羊踯躅、醉仙桃、茉莉花根這等□□物的作用,其中尤其是曼陀羅花的藥效最為嚴重,黎安終于起了怒意,但奈何夢梅精神已完全渙散。只是這些東西連太醫院都并不常見,也是禁藥之一,皇後追朔源頭查了下去,并在一向喜愛調和香料的王貴人那發現了私藏的曼陀羅花粉。
開始王貴人口口聲聲說這件事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後來在她房間的香爐裏發現了還未燃盡的曼陀羅花粉,據她所述,這種東西有時候燃上一點會令自己的精神愉悅,她只是不堪長期寂寞才會想出此法緩解,并不斷懇請皇後姑息,保證絕不再犯……
皇後無法只能将王貴人禁足,但沒成想有消息傳來的時候,王貴人突然死了——是自殺,等宮女發現的時候她的屍體已經冷了。
事情之所以完結是因為會有替死鬼的出現,顧惠懿對于王貴人的無辜之死并不覺得滿意,她也不關心王貴人的真正死因,黎安以為顧惠懿受到過驚吓給予了一定安撫。後來因太後太後勸說的緣故,黎安才肯重新涉足後宮,并分封了各個選秀女子的位分,後宮馬上要有新的血液充入,各宮也亦有所準備,而關于貴妃與德妃的死終于逐漸在宮裏慢慢平息,無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