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徘徊月,晴天斷續雲,正是初春好時節,青雲萬裏,碧空蔚藍如洗,灑下的陽光透着涼薄的氣息,偶有幾聲鳥兒啼聲,顧惠懿跪在地上,恭順着把頭低下,可心裏卻因發悶無聊數着鳥啼聲,空氣裏凝郁的氣息很微妙。

雙膝貼服着冰涼的玉磚,顧惠懿跪了有些時候,玉性生寒,這涼意絲絲入骨與上半個身子正好有着天差地別般的待遇,從窗外映進來的光照在頭頂,隐隐的灼熱讓她感到發髻和那些沉甸甸的發釵似乎都有了烤焦了的味道。

顧惠懿心裏盤算久久,約莫着時辰,只不過小懲大誡,太後并不會讓她跪太長時間。

她正兀自揣度,上座之人也正巧開了口:“起來吧。”

長時間的血氣滞留有些令雙膝麻木了,顧惠懿揉了揉雙膝勉強起身不敢有一絲慌亂,口中恭順道:“謝太後。

太後雖然已年過半百,但氣度沉穩,威懾八方,一言一行間皆有着不可抗拒的壓迫感,倒是仍不減風華,只是歲月侵蝕的痕跡還是抹不去,旁人也只能從她的臉上看到點當年雷厲風行的影子。

太後看了看顧惠懿倒還頗為委屈,把聲音放緩了說:“先坐下吧。”

顧惠懿微低着頭,選擇不與太後對視:“臣妾不敢。”

太後挑起略有松弛的鳳眼掃過她:“你如今已貴為四妃之一,謹慎的倒像個剛入宮的秀女。”

模糊的嘲諷之意鑽入耳中,顧惠懿只揚起嘴角,淡淡笑着應道:“這宮裏那麽多雙眼睛處處盯着臣妾的錯處,臣妾忝居高位自然不敢有一絲疏忽怠慢。”

太後瞳仁深邃目光牢牢鎖住她,語氣緩慢:“貴妃已逝,你顧惠懿還有什麽可怕的?”

顧惠懿默然,沒有引起絲毫的慌亂:“就算貴妃其心不軌,但臣妾還是擔憂皇上是否還有着對她的憐憫之心,以至于憂心憂思。”

太後褶皺的臉上泛起的笑容,令人窺探不到真正的含義:“這話說的倒是巧,也不難怪皇上對你頗為喜愛,只是這凡事都有規矩,今日之過,哀家小懲大誡,你好自為之!”

顧惠懿表情無一絲波瀾,她颔首道:“是。”

其實太後言語中的警告意味,顧惠懿已經體會的在清楚不過,這後妃被人牽制管束的生活,向來這樣,但必須需要承認的一件事就是,謙卑恭順,才能是一個妃子應有的态度,就算她貴為賢妃也不能例外。

今日是殿選的最後一日,早先一些入了選的秀女被安居在朝陽殿,只等明日聖旨一到分封位分,而顧惠懿卻丢掉往日作風,提前拜訪了這些還對後宮充滿天真向往的女子。

據下人說,當時有兩個秀女不小心沖撞到了這位頗為受寵賢妃娘娘,被罰了兩個時辰的跪,好讓她們好好學習學習宮裏的規矩。

事情不胫而走,自然也傳到了太後娘娘的耳朵裏。

不管如何,當朝賢妃去找秀女的麻煩傳出去豈可笑?

顧惠懿受訓過了,正要起身離去,卻聽聲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還在想是哪個如此大膽,便見死太後身邊的安文姑姑一臉大驚失色的模樣,幾乎是大喊着說出了這句話:“太後,尋陽殿走水了!”

太後咋聽此消息,臉面登時變色,驚怒交織,大聲喝問道:“可是有人蓄意縱火?“說罷,将信将疑的揣測目光橫掃了眼看起來也許同樣始料未及的顧惠懿。

安文急切道:”奴婢也不知,只是下人發現的時候,尋陽殿的後殿已經被毀了大半!”

“那德妃呢?”抑制住驚異的神色,顧惠懿試圖将自己激動的心情稍稍平複些:“德妃有沒有事?”

“目前還沒有德妃的消息……但皇上已經先到了尋陽殿。”

德妃的父親嘉信王是太後的侄兒,所以德妃除了為四妃之首外,還是當朝的‘長樂’翁主。如此顯赫昭著的身份便是皇後人前說話也一定要讓上三分,不過,雖然常日裏德妃的作風雷厲風行,但對于服侍太後可稱得上是盡心盡力,言行間盡顯孝道。因而德妃出事,太後卻成了後宮裏最焦心的一個……

趕至尋陽殿的時候,仿佛是一團團從天而降的劫火使得這四處周圍蒸騰的如同人間地獄,顧惠懿見黎安站在離宮殿門前稍遠的位置,額上不斷冒着汗珠,他的面色已有些被燙的發紅的跡象,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眸子裏跳動着明晃的火焰,卻是給人極為森寒的感覺。周圍的熱浪一層高過一層,三尺之內都有灼燒的痕跡,空氣中處處彌漫的腐蝕混雜的氣息,令人作嘔。宮裏亂作一團,驚叫聲,潑水聲不絕于耳。

麗妃聞訊也是匆匆而至,火光把她的一雙美目映襯的有些癫狂,顧惠懿與之相望,她想,如果不是場面不允許,這個女人一定會很開心的笑出來,麗妃與顧惠懿并肩而立,她定定的望着宮人們提着水桶忙碌穿梭者的身影,濃濃的黑煙不斷的散逸在空氣中令許多人咳嗽不止。

這場火的來勢比想象中的更加兇猛,直到酉時才完全撲滅,火浪像風暴一樣無情的席卷這片方寸,面對被燒毀的狼狽不堪的廢墟,當日尋陽殿的輝煌之景只能允許在記憶中重疊。

一共有十幾具的屍身被侍衛先後擡出來,有些被毀去的幾乎只剩下分離的白骨,剩下勉強帶着人形的卻已經被全部燒焦,根本辨不清模樣。骨肉發黑的粘連在一起的慘象令很多膽小的小宮女無法控制的開始嘔吐,也無從可辨得身份。

正一籌莫展之時,有一具奇怪的屍體引起了顧惠懿的注意,從遠看,依稀的還可辨得這個人生前的雙手應該是緊緊捂住胸口的位置,像祈禱着什麽,顧惠懿看向黎安,顯然他也正注視了這一點,他命侍衛掰開她的雙手,赫然從手心裏掉下只隐隐發黑的半環翡翠镯子,那镯子雖有損害跡象,但也不難看出它的原有翠嫩的成色,若是完璧定價值連城。

此人身份昭然若揭,衆人面面相觑,而後不約而同看着黎安的臉色,太後的身子已經有些顫顫巍巍,只能靠着安文姑姑的扶持,想是就算太後也不能在做到鎮定自持,最後沉默片刻,吩咐将剩下的一切留給黎安處置,自己先行回宮安歇。

待送過太後之後,麗妃嘴角遷出一絲不易輕察的微笑,她的目光飄遠,卻在問顧惠懿:“現在連孫安陽都是這個下場,你怕了麽?”

顧惠懿無聲的笑笑:“怎麽,淩駕于我頭上的人終于死了,我難道不該跟你一樣開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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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的死因被黎安很簡單的處理,對外只稱是下人不小心打翻了燭臺的意外事故。

只是顧惠懿沒曾想關于德妃一切的相關事宜卻是極盡從簡,不僅沒有遷入帝王陵,更準許其父嘉信王帶回孫安陽的屍身葬入祖墳,也仍是保全了貴為四妃之首’德‘的封號。同時,也因着此事與秀女大選的日子是同一天發生,黎安心情欠佳,視為不詳,對于秀女的封賞也遲遲沒有定奪下來。

接連幾日,先是貴妃白绫自缢,後有德妃葬身火海,皇帝心力交瘁,在無心涉足後宮,導致後宮內外一衆嫔妃人人自危不說,整個氣氛也是愁雲慘淡的缺少了往日的争奇鬥豔,笙歌曼舞。連一向喜着豔麗的麗妃更是着重注意這點,甚至都未輕易見人。

亥時夜深,悶熱的天氣并沒有因為這深夜少去一分躁郁,然夜色卻是如一塊濃稠的墨塊鋪在了整個天空,寥落的星子挂在上頭,為這四處朱門的紅牆綴上些更為凄冷的色彩,依如宮的宮門半掩着,從窗棂透過,門外縱橫交錯着的枝幹形如張牙舞爪的厲鬼,顧惠懿披散着長發,若有所思的坐在旁處,全無睡意。

康樂是顧惠懿入宮以來一直跟着的心腹,他本是精明之人,見主面色便知其有心事,躬身問道:“娘娘可遇見什麽煩心事。”

顧惠懿看着銅鏡中映着憔悴的自己,才輕聲道:“德妃的臉,有時會出現在本宮的夢中,本宮無法忘懷,她說,是本宮害了她,她不甘心。”

“若能好好活着,誰願意死呢?”康樂見顧惠懿神色依舊怏怏,便又勸道:“恕奴才多嘴,德妃身死,于娘娘而言,是福非禍,只是娘娘不能一直在想已故的人,後宮裏馬上又有一衆新晉的秀女來争奪聖上對娘娘的寵愛,娘娘該保存着精神,以便多留意往後的日子。“

“你的書念的不多,但每每跟你說話,卻總叫本宮聽的舒心。“顧惠懿莞爾一笑,披衣而起,卻驀地聽見吵雜的腳步聲紛紛踏至,外頭顯然有微亮的火光映襯着,好像還有不清晰女子叫喊聲鑽入耳中。顧惠懿望了窗外,立時不悅皺眉:“康樂,你去外面看看什麽事這樣吵鬧,這樣沒有規矩的成何體統?”

康樂剛答聲‘是’腳還沒有邁開步子,秋容卻轉身進來,表情十分奇異:“娘娘,有人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後宮的故事,非常常見的一種題材~

但希望自己能從一個不一樣的角度,重現诠釋一群女人為了不同所求鬥來鬥去的故事。

自己還有很多的不足之處,歡迎小天使們的批評建議~

希望在磨合中自己能夠有所成長,并且不斷的改善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