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飛柳腦中紛亂,耳朵開始嗡嗡地耳鳴,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一個字一個字都聽得懂,連起來卻聽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的嫁妝還在府裏,那家當鋪是王府的産業,其實東大街半條街都是王府的,全部歸你。往後你無需勞神費心,單靠收租就能一生無憂……”

沈飛柳頭疼欲裂,為何出門前還好好的,現在就開始分割財産了,她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只是問道:“是我剛才做錯事了嗎?”

景晞頓住,道:“沒有,你很好,是我不好。”

“既然如此。”沈飛柳覺得自己急需要出去透透氣,朝外喊道,“停車,我要下車!”

馬車乖乖停了,沈飛柳起身要出去,景晞拽住她的手腕:“這麽晚了,去哪?”

沈飛柳惱道:“都要和離了,你管我去哪!”

景晞無言可對,又不放心她一個人下車,尤其是穿着一身誘人的紅裙,還任性地脫掉了他裹上去的外袍。

沈飛柳手腕被握得生疼,掙脫了一下沒有掙開:“放手!”

景晞絕對不可能讓她穿着這一身紅裙下車,手上緊緊握着不撒手,又講不出什麽理由來,只能生硬地道:“不放。”

沈飛柳看他似孩子般無賴,反倒被氣笑了,索性回到他對面坐下,單手托腮,舉着這只被他握着的手腕,細細端詳着:“都要和離了,你這麽抓着別人家婦人的手,不妥吧?”

“有何不妥?”景晞怕她再發瘋要下車,不敢撒手,轉頭吩咐車夫繼續趕路,直到車子又平穩地向前行進,他才放開了手。

景晞雖然放了手,仍舊一刻不停地盯着她,怕她突然再反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些什麽,理不清楚,索性不去想,只要她不鬧着大半夜下車就行。

但見自家這小王妃忽然就安靜了,靠在車壁上休憩,像是在假寐,又像是真的累了在休息,不管如何,總比方才鬧騰的要好。

馬車到智王府門口停下,倆人一前一後下了車。

景晞條件反射地走向了後院,到了院門口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提出的要和離,再住的這麽近顯然不合适,便轉頭往北院方向去了。

“站住!”

一路沒有說話的沈飛柳,突然開口。

景晞頓住腳,沒有回頭。

沈飛柳道:“你若是今夜去了北院,明天我們就真的和離,往後我們就是陌路人,這輩子你都不要再跟我說一句話,以後我們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見面!”

沈飛柳說得絕情,景晞聽得心口發疼,尤其是那句“這輩子都不要再跟我說一句話,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見面”,像一把劍刺向了他的胸口,尖銳的痛感蔓延到了全身。

和離是他提的,和離是他提的,只有和離才能讓她以後免受這些屈辱……

他在心裏默默念了許多遍。

最後,他掉轉頭,回了後院,低着頭一言不發從沈飛柳身邊走過,徑直回到寝屋,關上了門。

圓月當空,一縷薄雲飄過,如紗般将其掩在雲後。

東宮的火勢發現的早,很快就被控制住了,宮宴也就此散了。皇後踱步在寬闊的石板道上,只帶了一名內侍,涼風撲面而來,皇後有些微醺,拔了頭上的鳳釵,問向內侍太監:“本宮這鳳釵如何?”

內侍不敢擡眼去瞧,只低頭回道:“娘娘用的東西,必然是這世上極好的。”

皇後冷哼一聲不再言語,随手一抛将鳳釵向後扔去,內侍連忙跑去接住,雙手托在手心。

泰安殿門口有兩列侍衛把守,皇後踱至門口,問道:“他醒了嗎?”

侍衛回道:“回娘娘,半個時辰前醒了。”

侍衛推開殿門,皇後擡腳邁入泰安殿,入門撲面而來一股藥味,大殿沒有點燈,側間的小屋點了幾盞昏黃的燈,進了側間,藥味更濃。

屋內一個小太監正在煎藥,見皇後進來,連忙起身行禮,皇後擺手讓他退下,徑直走到床邊,撩開床帏,冷聲道:“不是醒了嗎?”

床上躺着的人穿着明黃中衣,面容枯黃,身形消瘦,長年卧床顯得比皇後要蒼老許多,聽到皇後之言,睜開了眼,沒有任何表情,雙眼無神地望着天花板。

見他睜開了眼,皇後方滿意地尋了一旁的椅子坐下:“今兒個中秋,也就我來看看你了。”

床上的人沒有回應。

皇後早已習慣了這種沉默,自顧自道:“你猜我今兒晚上看到什麽了?你送給那賤人的那支簪子,今天竟然戴在了智王妃的頭上,她倒是不嫌醜,還大咧咧地戴着來參加宮宴。”

皇後伸出保養的極好的手,細細地看着染着丹蔻的指甲,嘆了一聲道:“說起這智王妃,模樣倒是周正,配你這傻兒子綽綽有餘了,倒是不必謝我。”

“不過……”皇後故意頓了一下,斜眼看向床帏,“晙兒倒是對她有些上心。”

皇後撐着扶手起身,慢悠悠一步一步踱向床邊:“你知道的,做母親的總是喜歡為兒女籌謀,晙兒想要太子之位,我便替他奪了,如今不過是看上了一個區區智王妃……又算得了什麽?”

床上的人眼神陡然從無神,變得憤恨,狠狠地盯着立在他床邊的這個女人:“你——”

沙啞的嗓音只喊出來一個字,喘了幾喘,才将句子完整說完:“你個毒婦!”

四個字說完,便已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皇後眉心舒展,逐笑顏開,到後來止不住笑出聲來,笑聲越笑越大,聽之卻似鬼號,帶着幾分凄厲。

皇後從泰安殿出來,心情不錯,夜空中的薄雲散去,明月已然皎潔。

皇後轉回鳳儀宮,還未到門口,遠遠就見一人跪在鳳儀宮門口,內侍慌忙上前來報:“太子妃殿下前來請罪了。”

皇後的好心情頓時散了個幹淨:“只她一人來了?太子呢?”

內侍道:“許是今夜東宮事忙……”

“叫他過來!”皇後沒心思聽這些人替他遮掩,邁步向鳳儀宮走去,路過太子妃時,冷聲道:“起來吧。”

太子妃輕輕拭了下眼角,垂首跟着皇後進了鳳儀宮。

“你是太子妃,中秋宮宴這般場合,理當出席,聽他哄上幾句便不來了?成何體統!”不待太子妃開口,皇後先數落起來。

太子妃慌忙跪下:“這事不怪太子,是兒臣貪懶,才央着太子說不想去的。”

皇後聽她言語間還在維護太子,怒喝道:“他肚子裏有幾根花花腸子,本宮比你清楚,不必護着他!”

太子妃見被看穿,也不好再說此事,只說起了來意:“今夜東宮走水,是兒臣照看不周,煩請母後責罰。”

“火勢沒有完全燒起來,不礙事。只是起火的原因,須要細細地調查,東宮今夜當值的人員要一一審問,嚴防有人暗中作祟。”

“兒臣知道。”

宮女端了茶上來,太子妃忙起身接住,親自送到了皇後身邊,雙手舉過頭頂,敬了上去。

皇後着實有點渴,拿過茶杯飲了幾口,心中的火氣才消散了些,嘆聲道:“這麽些年了,你那肚子怎麽就一點動靜沒有?”

太子妃未料皇後會提及此事,面上羞赧,往皇後身邊靠了半步,低聲喚道:“姑母,這事……也不能只靠兒臣一人。”

正談論間,外面來報,太子到。

皇後讓太子妃出去,只讓太子一人進來,太子妃出門時正與太子擦肩而過,對上太子淡漠的眼光,便低下頭出門去了。

皇後屏退了左右,待屋裏只剩他們母子二人,太子躬身行禮:“母後喚兒臣來何事?”

“何事?你明年即是而立之年,膝下仍無子,母後不該催嗎?”

“此事兒臣自會盡力,母後不必憂心。”太子對答如流,每次都是一樣的說辭。

這一套敷衍之辭,皇後聽得耳朵都起繭了,這次再不想饒過他,冷聲道:“從今天起,每月初一到十五,你只能夜宿在太子妃那裏。”

“這——”

太子剛一開口,皇後劈頭來了一句:“再往你那群侍妾堆裏去,本宮見一個殺一個!”

太子只能服軟,乖順回道:“是,謹遵母後懿旨。”

太子立了一會兒,見皇後沒有再開口,便請示道:“母後若無旁的訓誡,兒臣就先告退了。”

皇後不置可否,太子行了禮,轉身往外走。

“太子!”

皇後很少如此稱呼他,太子立住腳。

“你是一國的儲君,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自己心裏掂量掂量,不該起的心思,最好不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