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率領幾百甲士, 氣勢洶洶地将夜華宮還有太傅府包圍的時候,戚姬按捺着內心的驚惶,強作鎮靜地在屋中喝着桂花釀, 雙頰坨紅, 姿态誘人。
姬厚光手執一柄青銅邀月刀,身後領着一隊黑甲衛隊, 從夜華宮灼目的玉臺階上步步铿锵地步上去。
等姬厚光“嗡”一聲推開了奢華沉重的殿門,美人香肩半露,醉意闌珊伏在案幾把弄玉壺的嬌态畢露無遺。
姬厚光愣一瞬,慌忙将身後的甲士遣退後幾步,并勒令他們背轉過身去。
“瑜兒, 本王今日攜邀月刀前來,你可知道是何事?”姬厚光沉下了臉色,一步一步靠近道。
戚姬此時背對着齊王,她內心雖然驚顫,但想起方才裹着利箭的碎羊皮上的內容, 她又讓自己的心一點一點冷靜下來。
她捏了捏手心沾滿醇芳酒香的帕子, 媚笑着旋身舉托起酒壺, 菟絲花一般依纏在了齊王身上。
“大王, 您可真壞,前些時日妾剛說捆索的游戲玩膩了, 您轉頭就想到個這麽刺激的!”戚姬眸內醞釀出惹人心神晃蕩的魅色, 把纖柔的身子如蛇身一般揩蹭在齊王的寶刀上, 并發出讓人面紅耳赤的叫聲。
姬厚光按住了心頭的癢意,皺眉一把将戚姬甩開,戚姬被摔得磕撞到案幾角,疼得一下子抱腰縮起, 龇牙飙淚起來。
她臉上帶淚,轉過臉來,上頭還帶着醉意未醒的紅暈,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大王!您為何…”
齊王嗤了一聲:“真當本王傻子?!難道你不知道自己幹了何事??雁玉胞宮裏的毒,是你培育出來的吧?意圖想毒死本王是吧?你個惡毒婦人!!”
戚姬袖下默默将指甲掐進了手心的嫩肉裏,把心一橫,把所有事都推開,裝作毫不知情,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哼!真不知,還是假糊塗?”齊王繼續罵道,并且已經将邀月刀出了鞘,将鋒利的刀鋒架在了戚姬白皙纖細的脖頸上。
戚姬仍舊哭訴着自己毫不知情,在刀刃下哭着哭着,突然間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擦了擦淚水對齊王道:
“大王!妾知道了!難不成,阿兄日前給妾進獻的,據說能讓大王快活的怡情丹露,便是在培養胞宮的毒?那…那妾難道也中毒了嗎?”
說完,戚姬一副傷心疾首的表情,哆嗦着話語,像是有種很難相信的感覺。
“不!不對!阿兄他不可能會害我!!大王明鑒啊!一定是有小人要害我阿兄!大王一定要查清楚啊!”戚姬跪伏下來,忍住被案角撞得生疼的下腹,跪行至姬厚光身下,戚戚萋萋地哭道。
姬厚光皺眉盯了盯腳邊哭得渾身打顫的美人,一想到愛姬也有受人利用的可能時,心一下子就軟了。
他彎腰撫了撫美人帶淚紅暈的小臉,朝身後下了指揮,命宮人進來,把戚姬架去後殿檢查。
片刻之後,後殿的宮人前來反饋,戚姬的胞宮裏果然找到了和雁玉一模一樣的毒。
齊王思忖半瞬,便令人好好安撫好戚姬,自己帶同甲士們,到宮臺外太傅府去了。
躺在後殿床上的戚姬,宮人已經幫她蓋上了一張錦綢遮蓋身子,平安跨過此檻,她整個人都虛脫了下來。只是一想到即将便為她而犧牲掉的兄長,她到底不甘心。
她花了那麽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拴住的人,就這麽白白喪失掉,讓她如何甘心!
不過這回是她命大,如若不是那支神秘的箭,給她帶來了藥粉和指明方向,現下成刀下亡魂的,就該是她了。
就是不知道,那個暗中給她指路之人,到底是什麽人?
呂侯如今身份特殊,在朝牽制着朝局平衡,齊王是不會明面上動他的,但會命人将他打至殘廢,打至不能人道,再将他在朝的權力逐漸架空。等齊王找到另外一個取代呂侯的人,制衡朝堂,絕了太子的念想時,才會暗地裏用最凄烈的方法弄死呂侯。
姒思闕一連好些日子守在業巷的高牆頭上,拿起一個自個臨時用陶土燒制的頗為粗糙的埙,之前那個已經被她決定回齊受制于齊王的時候,被她摔碎在路上了。
她決定從這處可見通由姑蘇臺和漳華臺女官的地方守着,不時用埙聲吸引一些曾經仰慕過她的女官注意。
現下在漳華臺和姑蘇臺的女官雖然都知道那個曾經的“牆頭佳公子”原來是位公主,失落的程度可想而知。
但當思闕再度換上利索的裝扮,把墨發簡單地高高束起,古樹撒下斑駁碎銀,全籠在勁裝少女身上。她的身周吸引了紛紛揚揚的鳥雀駐紮,撲着翅膀在她周圍争鳴,完美相和着她埙中吹奏出的優美動人韻律。
路過的女官還是不可遏制地被她吸引住,紛紛停住了腳步。
“啊,好些時日沒見到公子闕出來吹埙了呢。”一個綁灰綢的小女官踮起腳,滿眼流露出殷切的光。
“唉,現在可不能叫公子了,得叫公主,晚些還要叫太子妃,要叫夫人了…”另外一個手捧木托的女官滿臉頹落道。
“可是,即便公子闕成了女人,我依舊覺得她好看呀,況且…就算她是男子、是楚國的質子那又如何?便是楚國如今暫淪為俘,人家血統在那,反正咱還是沒有希望的,倒不如寧願她是個女子呢…”灰綢小女官道。
“嗯…這麽說,好像是有那麽幾分道理。”
于是乎,昔日那些被她埙聲俘虜的女官,重新又往姒思闕這兒彙聚而來。
思闕看着牆頭下這些與她同為女子,卻對她滿眼傾慕的小姑娘,心中哭笑不得,卻還是趁機一個一個問了過去。
一連問了好幾天,都沒有發現類似思朗的消息,思闕有些慌了。
第三天的時候,思闕站牆頭吹埙,太子姬夷昌乘車身稍微狹窄,敞露的單牡鹿辇來到她跟前,朝她伸出手:
“走,坐到孤的邊上來。”
思闕朝他狐疑地看了幾眼,戒備地後縮着。
“怎麽,不找人了?”姬夷昌狀似漫不經心地,“那算了…”
姒思闕把心一橫,立即從牆頭縱身跳下,剛好跳進逼仄的車辇中,卻因收不住沖力,頭直直地往太子懷中撲去。
姬夷昌坦然地伸臂環住了她,面容冷漠,道:“孤既然決定了娶你,自不會食言,你無需如此。”
他這話說得,仿佛她跳下來站不穩,不小心摔他身上是預謀好的,用以誘惑他的手段似的。
姒思闕漲紅了臉,握埙從他膝上起來時,眼神既憋屈又不敢聲揚,兩腮因為生着悶氣而嫣紅的模樣霎是可愛。
姬夷昌看在眼裏,內心仿佛被狠狠地揉捏了一番,又酥又脹的。
他忍住這種感覺,撇過目光去不看她,撐着她握埙的手将她扶穩,坐到了自己身旁。
二人坐在車辇上,把各自的頭扭向兩邊,都兩雙無言了一會。
等車子轱辘轱辘駛出業巷,姬夷昌終于按捺不住,清咳了一聲找話道:“你以前那個繪竊曲紋的陶埙呢?”
思闕愣了愣,想起來那個滿載她歸故希望,卻又被她遠遠摔碎在距楚一城交界的沙土地上的土埙,悶聲道:
“扔了。”
“為什麽扔了?”姬夷昌一聽,眉頭緊皺起來,轉臉過來,相當不悅道:“孤記得那個陶埙是自你來齊之初,就一直跟在你身邊的了,為何要扔了?”
姒思闕想不到這個向來讨厭她的太子,竟然會記得那個同她一塊從楚地來齊的埙,她以為這滿載着故國回憶的陶埙扔碎了,只有阿雲在意呢。
“扔便扔了,嫌它礙事呗。”姒思闕如今滿心滿眼只想着趕緊找出弟弟,勸他出宮,不是很耐煩應答太子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可姬夷昌卻仿佛揪着這個問題不肯放,還幹脆就奪去了她手上握的那個粗糙難看的土埙,逼問她道:
“你把它扔哪了?”
思闕冷冷地瞟他一眼,一副“扔哪關你屁事”的模樣。
偷了他的玉玦倒沒見他上心。
“說啊!”太子繼續逼問道。
思闕很無奈,終是把埙扔的位置告訴他了,末了還在想,要是太子回頭問她,都快回到楚地了,緣何還要回來,一個不慎被他得知齊王威脅她回來的,那該咋辦。
可太子聽了,顯然沒有進一步追問的現象,思闕松了口氣。
鹿辇一路帶着姒思闕來到華容宮附近一個破落的院裏,姒思闕不明太子為啥帶她來這裏。
下了辇,姬夷昌沒有讓随從跟上,獨自走在前頭給思闕帶路。
思闕在他的帶領下,來到了院裏一間木頭都覆掉,上頭覆蓋着厚厚青植的小室前。掉漆泛黑的木門上,架了幾大把鎖,從布滿蛛絲的木棂窗看進去,卻看見一個單薄的身影倒在了漆黑的陰影處。
定睛一看,便是着女奴裝的姒思朗!
“朗…岚兒!!”姒思闕抓緊窗邊木棱,緊張地大喊起來。
然裏頭的人卻一動不能動。
姬夷昌看見她這個樣子,眉頭不可遏止地皺得死緊,極其不悅的樣子。
他想起自己在命人去抓姒思朗時的樣子,那家夥不是個簡單角色,要是晚了一步,龐仲已經被他偷偷運送出宮了。
“放心吧,他沒死,就是曾中了金霜花的毒,毒性發作了又纾.解不了,便暫時昏死過去罷了。”姬夷昌冷冷地道。
“這金霜花是什麽毒?可會要人命?”姒思闕緊張地走回姬夷昌身邊來,愁眉道。
“跟上回你的女奴所中之毒差不多,不過要比上回的毒要棘手一些,會極大度地喚醒人的欲望,會更加難受一些,孤這裏也沒有配解的藥。”姬夷昌袖手旁觀道。
“那…”姒思闕漂亮的桃花眸黯然下來。
“不過你要是想孤放了他,答應孤一個要求,孤立馬解鎖。”
姬夷昌鳳眸幽邃地盯着她看,俊逸的面容依舊冰冷。
“臣使答應殿下所有的要求,殿下能幫我把表妹身上的毒解了,并且護送他回國嗎?”姒思闕沮喪地擡起頭來問。
“不可能。”姬夷昌幹脆利索道。
姒思闕苦笑一聲,沒有往心裏去。
“不過,孤倒是可以給他往屋裏扔個男人,讓他纾解一番,怎麽樣?”太子又嗤聲道。
姒思闕一驚,慌忙擺手拒絕:“不!不用了!我這個表妹在楚國可是有心上人的,不能這麽做!!”
若是給扔進個男的,豈不是識穿思朗男子的身份嘛?雖然太子也不一定把他往楚國公子的方向想。
“好吧,那你準備一下,晚上過來華容宮,給孤準備糕點,明日孤再放他。”姬夷昌抛下這句話後,便往院門口走。
姒思闕原地愣了一下,原來就只這麽個要求啊…
在她愣神間,再度被太子低冷且帶着幾分猶豫的聲音喚回神:
“且等着吧,孤會讓人把解藥研制出來的。”
思闕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能木讷地“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