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半醉
肅清幽夜, 羽林軍在明和郡王的府邸周圍職守着。
一輛低調的車馬行至明和郡王府邸的後門。
金氏太後從馬車中走出,世家權勢根深蒂固,牽扯各軍兵權, 在世家的協力下,金氏太後擁有此秘密會見明和郡王的機會。
明和郡王的府邸冷清,屋宅空空蕩蕩, 姬妾盡散。
金氏太後見到亭下獨酌的清美男子, 她眼中溢出熱淚, “皇兒。”
明和郡王迎上來, 溫和行禮, “母親。”
“哀家的皇兒受苦了。”金氏太後低調的外氅下露出一雙保養得宜的手, 扶起明和郡王蘭承。
金氏太後此行前來,是為了明和郡王府邸被抄家一事。
訴說一番,金氏太後痛恨蘭硯道,“你弟弟越發瘋魔, 他偏執,目中無人, 暴睢恣意,枉為人君, 你可是他的親兄長,他竟然這般不留情面, 哀家怎麽就生出了他這樣一個畜生!”
明和郡王蘭承頓了頓,賢良勸說金氏太後道, “母親,皇上追繳欠款也是為了國庫充盈, 我本就是戴罪之身,幽禁于此, 金銀財寶對我而言,只是身外之物,若能以我為表率,讓朝中大臣歸還我大燕國庫欠款,我便知足了。”
金氏太後哀嘆,“我兒賢良,可你弟弟并不這般想,且君王之位,哪容觊觎,他不過是要趁機行事,斷你後路。”
“母親這般想,有所不妥。”明和郡王平靜溫和,他告訴金氏太後,如今,蘭硯終歸是帝王,違反蘭硯便是大逆不道,但他身為郡王,以身作則,輔佐蘭硯的政權,便不會留下任何罵名。
“可你弟弟他……越發……”金氏太後臉色難看,面容上竟浮現了對自己親生血肉的恐懼。
“皇兒,他不會放過你,他造下的殺孽無數,心中無甚溫情,若不及時取代,恐怕……”金氏太後言盡于此。
“母親放心,我不過隐忍一段時間,在這府邸中,我反倒安全。”明和郡王蘭承微笑道,他容顏美麗,溫雅如蘭。
金氏太後覺得也有理,她此番焦急,只因慈母心态。
“皇兒,哀家會想方設法助你。”金氏太後慈愛道。
明和郡王對金氏太後孝順關懷了一番,時辰流轉,不能久待,金氏太後匆忙離去。
明和郡王蘭承作為蘭硯的兄長,在蘭硯幼時與蘭硯相處過一段時間,弟弟容顏玉雪剔透,理應是讓人心疼,只是蘭承很快發現,弟弟蘭硯與常人不同。
年幼的稚子睜着一雙漆黑無辜的桃花眸,大而黑的眼睛淡漠,宮中傾軋不斷,當時金氏不受寵,連帶着蘭承和蘭硯的處境不好,可無論是看到被惡意殺害死在蘭硯面前的動物還是宮人,蘭硯都沒有情緒波瀾。
宮人的屍體橫在眼前,蘭承驚恐,他抓住蘭硯要一起逃走,卻見蘭硯面無表情。
蘭承怔愣,“你不怕麽?”
蘭硯擡起桃花眸,一雙眼睛幹淨剔透,疑惑地問蘭承,“阿兄,為什麽要害怕?”
無邪至極,恐怖至極。
後來皇後要金氏獻上誠心,讓金氏在蘭承和蘭硯中選擇犧牲一位皇子。
蘭承已經明事理,他比蘭硯清楚,知道這是性命攸關的事。蘭承與當時的皇後見面,密談良久,之後,金氏送走了弟弟蘭硯。
蘭承慶幸,他不是被抛棄的那一個。
“一個怪物,既然死了,何必複生。”蘭承望着寒月,淡淡出聲,他的眼底帶着陰沉。
蘭硯雖然受盡暴戾狠毒罵名,但蘭承作為與皇位擦肩而過的君王人選,蘭承比金氏太後看得深遠,他清楚蘭硯在朝政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鏟除燕朝的腐朽,利于天下社稷的穩定昌盛。
但蘭硯如此激進,即便成功了,也會被世人怨恨。
蘭承現在隐忍退讓是為了坐收漁翁之利,到時候,蘭硯退位,他蘭承就是明君。
明和郡王微笑,對月獨酌,稍頃,一身穿淺紫羅裙的妖冶女子從暗處走出,她出聲喚道,“王爺。”
女子的官話帶了些生疏,她是青槐,南疆人,被明和郡王所救,之後忠誠于明和郡王,陪伴其左右。
“方才太後前來,王爺為何不讓妾身出面?”青槐擡起丹蔻,從後擁住明和郡王,語聲疑惑,“妾身可助王爺除掉那瘋子皇上。”
“青槐,你如此重要,我怎能将你輕易暴露呢。”蘭承柔聲。
應對蘭硯,蘭承的底牌就是青槐。
青槐擁有南疆的蠱毒之術,有一種蠱,可以操縱人的生死,蘭硯擁有政治上的大才,殺了這個弟弟,實在是可惜,與蘭硯相比,他不得不承認,蘭硯在權勢上的能力更勝一籌。
今後,他可以使用蠱毒利用蘭硯,讓蘭硯這個怪物為燕朝開疆拓土,征戰沙場,承擔一切殺戮。
蘭承淡笑,他隽雅的面龐帶着冷清,眼底浮現一抹狠色,擡手将酒灑在地面,酒液氣息散在肅冷空氣中。
*
凡身肉胎,饑渴難耐。
幹涸之感比腹中空蕩之感更加難捱。
沈熙洛在榻上難安,她忍了一會兒,實在是口渴,悄悄掀開簾帳,輕手輕腳,唯恐被行宮的宮人太監發現殿內藏了一人,她在殿內紫檀木桌案上尋到了一盞茶壺和金玉杯。
殿宇靜谧。
沈熙洛伫足聽了會兒,确定槅扇外無人,才小心翼翼地将茶壺中的茶倒出,猶豫了一下,舉起金玉杯。
涼甜的液體滑過喉嚨,撫平幹燥之感。
沈熙洛抿了下唇瓣,只覺唇齒間甜津翻湧。
是香引子之類的茶水麽?
沈熙洛貪甜,且一杯“茶水”入腹,少女神色微微恍惚,眼角氤氲柔麗醉意,她下意識多飲了幾盞。
意識迷蒙,卻無端開闊,心尖湧上暢意。
沈熙洛想着鳳至的新活計。
他跟随皇上,會不會憑借功勞獲得一些地位?
那樣……
也許,他就能娶她了。
不過,鳳至現在的活計相當于被人利用的棋子。
這樣不好,皇上對他不好。
沈熙洛心尖浮現了些對皇上蘭硯的煩悶。
金玉杯,瓊漿玉液,嬌俏少女半醉在紫檀桌案,脊背瘦美。
*
皇上身份特殊,尊貴,惹人注目,蘭硯沒有刻意掩藏自己出現在行宮時,行宮中的線人很快将他的蹤跡告訴給了朝臣。
皇上對欠下巨額銀兩的朝臣們追繳欠款,朝臣們一時還不上來,紛紛到行宮求見蘭硯說情。
朝臣們聚集,烏壓壓一片,求情的理由千奇百怪,他們痛哭流涕,跪在蘭硯面前。
少年皇帝背影挺拔,冷漠。
他殷紅靡麗的唇翹起,慢悠悠地,嗤笑一聲。
朝臣們霎時噤聲,心思各異地跪着。
廊道下。
一個侍奉皇上的太監面帶憂愁,詢問另一個太監,“你說,皇上為何要我喚他少年郎。”
“皇上的心思,咱們這種奴才怎麽能知道,而且……”另一個太監向四周打量,壓低尖細的聲音道,“當今這位皇上,腦子有瘋症嘛。”
憂愁的太監面容更焦慮,“我知曉,就是怕皇上有什麽心思我沒猜出來,掉了腦袋。”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何況是蘭硯這樣的暴君皇帝。
忽然,朝臣中傳來慘叫,“饒命啊!皇上!”
“皇上!使不得啊!皇上!”
宮人、太監們膽戰心驚。
蘭硯手中的薄劍冰冷,血滴滑落,寒芒陰鸷,俊俏少年幽黑的桃花眸靜谧,滲着詭異的寒涼,他望向負了傷的一位朝臣,平靜不解,“哦?既然無力承擔,需要十年才能還上來,倒不如此刻一了百了,愛卿,你說是不是?”
朝臣們見此,心中膽寒,不約而同暗道:瘋子!
一番争執。
蘭硯瘋魔畢露,欠下國庫銀兩的朝臣們不敢再耍花招拖延。
黑夜中,他們如灰溜溜的老鼠,驚恐後怕地離開了行宮。
蘭硯淡淡吩咐下去,“喚諸鴻過來。”
少年鴉黑睫羽傾垂,目色陰翳,心思轉動,權勢中的利益、手段在他腦海中織就成清晰的脈絡,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僅要考慮目前能否追回欠款,針對每一個朝臣給出計劃,還要思慮有哪些世家會插手,未來會不會影響燕朝抵抗蠻族收複失地……種種事宜,繁複耗費心神,蘭硯卻得心應手。
諸鴻在朝臣們聚集到行宮時就趕過來了,聽到皇上的傳喚,他在星夜下觐見,謙遜忠誠叩拜。
蘭硯冷靜淡然地将計劃吩咐下去,自始自終,他都沒有任何猶豫,無情涼薄。
諸鴻暗暗心驚,少年皇帝殺伐果斷,以一己之力推翻數年沉疴。
蘭硯這般,是天生的帝王。
“……”
暫且結束了一番事宜,蘭硯趕回殿宇,少年推開門扉,屋內人看過去,他乘月而歸,俊俏剔透,墨色柔順發上青玉簪泛着柔雅光輝。
“鳳至,你回來啦。”見到來人,沈熙洛一下子端坐在桌案旁,彎眉露出盈盈笑意。
少女聲音柔軟,帶着嬌滴滴。
蘭硯睫羽微顫。
他瘦長,骨節淩厲的手指阖上門扉,擋住月色的窺探。
“洛洛,你在等我啊。”少年眼睛微亮,很快湊到沈熙洛面前,他腰窄腿長,面頰淨白,一縷烏黑的發絲掠過他的唇瓣。
沈熙洛愣愣地看着他,眼瞳映着他的面容,蘭硯微頓,低眼瞧着她,悶聲,“洛洛,我讓你等久了,對不起,你不要讨厭我。”
“鳳至,我怎麽會因這點小事讨厭你呢。”沈熙洛眼眸彎彎,嗓音軟甜。
“我等的一點也不累呀。”
她臉頰發紅,呼吸帶了點酒醉的氣息,甜軟溫熱。
少年微頓,片刻,他低啞,“洛洛,你喝醉了。”
蘭硯拿走沈熙洛面前的金玉杯。
“我喝到第三杯的時候,知道這是酒。”沈熙洛坐的端莊,她的手指搭在膝蓋上,嬌麗的眸安靜乖巧,不緊不慢地說,“我本來是渴了,才喝的。這酒甜甜的,我很喜歡,而且,這是鳳至你喝過的酒,我想知道繼續喝下下去是什麽味道,所以就一直喝,一直喝。”
蘭硯怔然,他拿起酒盞晃了晃,發現酒盞空空蕩蕩。
這時,少女纖細的胳膊纏上來,她攀住蘭硯的身體。
柔軟的發絲,潮熱的面頰,隔着衣衫貼在蘭硯的肌膚上,他渾身如過電般,少年桃花眸中的情緒,頓時幽深。
“洛洛,你要親我麽?”蘭硯直白地問。
少年依然無辜,帶着誘引。
他随心所欲,情窦初開,比起克制,他更偏向于放肆,帶着純然的野性。
“鳳至,你低頭。”沈熙洛迷迷糊糊地看着俊美的少年,這是她撿到的,有着她為他起的名字。
蘭硯唇角微動,他垂首,湊近沈熙洛的面龐,沈熙洛的手指擡起,捏了捏蘭硯的臉龐。
蘭硯眼中覆蓋暗色,他直勾勾地望着沈熙洛,多情潋滟的桃花眸揚動,眸色如春日湖泊,柔柔地勾着沈熙洛。
然沈熙洛平靜,她畢竟是閨閣少女,在遇到蘭硯以前,不通男女之事,自然在男女之事上乖巧。
酒醉後,她只是想摸摸鳳至的臉。
“鳳至,你真的很好看。”沈熙洛垂眼,哼哼唧唧說。
蘭硯濃密纖長的睫毛顫了一下。
他茫然地看着洛洛。
少年心思多疑,且聰慧,瞬間意識到,洛洛對他最滿意的,是他的臉。
蘭硯心底即有些甜蜜又有些狐疑。
洛洛,喜歡他身上的東西。
但……洛洛是只喜歡他的長相麽?
洛洛最開始救他,是因為他有一副好長相?
蘭硯糾結,但很快又得意想,他的樣貌只有他有,誰也不能取代。
少年的手指繞着沈熙洛的發絲,繞了一圈又一圈,淩亂地纏在他白皙瘦長的手上,松開時,沈熙洛的發絲微亂,她醉意朦胧,沒有制止少年的逗弄。
“鳳至,有沒有人刁難你?”沈熙洛問他。
蘭硯觑着沈熙洛的唇,喃喃:“什麽?”
他只想到欠下國庫欠款的朝臣們吓得慌張逃走的樣子。
“就是你出去那麽久,做的活計很辛苦吧,為皇上辦事肯定不容易,你出身白丁,更是不容易。”沈熙洛慢條斯理地說。
蘭硯一頓,他看着沈熙洛的目色氤氲深意。
少年語聲變得柔和,“我從不覺得辛苦,只是,我很喜歡洛洛的關心。”
蘭硯與世人不同,沒有自怨自艾的情緒,他陰狠,卻純澈。
沈熙洛迷蒙的意識從少年的話語中捕捉到字眼,她眼眸中的波光漾動,撅着粉唇,帶着嬌嗔,“鳳至,你真的是喜歡我麽?”
“你、你知道喜歡是什麽嗎?”
“知道啊,我喜歡洛洛,洛洛讓我喜歡。”蘭硯理所當然。
“可你以前沒有……”沈熙洛艱難地說,“沒有女人,現在又失憶,你對我的喜歡,真的是喜歡麽。”
沈熙洛心底踯躅,少年的情況實在是特殊。
蘭硯笑一聲,“洛洛,我只喜歡你一個就夠了。”
沈熙洛神色迷糊,眼眸嬌媚。
蘭硯心中灼熱,他湊近,唇貼了貼少女的唇,她的唇帶着酒的甜意。
沈熙洛的雙手不知不覺被蘭硯攥住,十指緊扣,懸在空中,她無暇推他。
他喜愛地親吻着她的唇,吮着她的柔軟唇舌。
“……”
親昵中,醉了的沈熙洛心中柔軟,她主動挨着蘭硯,唇瓣蹭過他的面頰。
一縷烏發拂過她的臉龐,她睫毛卷翹,眼眸微亮,濕潤。
“鳳至,你可不可以不要動?”沈熙洛說。
蘭硯下颌繃緊,松開她的手,轉而托住沈熙洛的腰。
他啞着聲音,溫潤,“嗯。”
見少年乖巧,沈熙洛彎了彎眼眸。
她的臉試探地蹭了蹭少年的面頰,嬌柔呼吸擦面,蘭硯後背繃直,他扶着沈熙洛腰肢的手攏緊她的裙裳褶皺。
蘭硯如沈熙洛所吩咐的,并不動彈。
醉酒的沈熙洛放大了內心的想法。
沈熙洛玩弄乖順的俊美少年,她不自覺挑逗地,用唇瓣親了親少年高挺的鼻梁。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唇,帶着濕潤的舌尖伸出。
溫軟甜意漫湧。
少年眼瞳幽暗,灼熱。
蘭硯的指骨掐着沈熙洛的腰,揉開了少女的襟帶。
轉瞬間,攻勢翻轉。
蘭硯吻着沈熙洛的唇,掠奪氣息,少年長睫帶着濕濡,氣息滾燙,引起沈熙洛的連連顫抖,他的無辜溫順扯開了一絲裂痕,露出更加張揚的,肆意的一面。
發絲淩亂,衣衫泛起褶皺,裙擺堆卷。
沈熙洛的背抵在殿宇中的金柱上。
蘭硯低頭,細細密密地啄吻過沈熙洛的鎖骨。
顫栗中,玉雪湧動,沈熙洛別開臉,感到越發灼燙,她指骨推了推少年。
“不要親了。”少女嘟囔,醉意中,她帶着任性,“鳳至,我今天……玩夠了,不想玩了。”
蘭硯猛的咬了下她的衣襟,齒痕印在肌膚,沈熙洛哆嗦,清醒了些。
她的氣息與少年的氣息交融,沈熙洛半靠在少年身上,她垂眼,含糊輕聲,“鳳至,我還沒成親。”
其實,沈熙洛早就做了會發生最荒唐的準備,說這話是想提醒鳳至,不要忘了成親這種事……他忘了,那她就會嫁給旁人。
殘存着醉意,沈熙洛不知不覺地說出,“鳳至,我家中人丁凋零,我阿兄最大的期望就是我能找到一戶好人家,有一門安穩的親事,我與夫君舉案齊眉。”
蘭硯看她,他摟着她的身體。
“不過,我其實想回蘇杭呀,留在幽州也可以,若待在長安,我以後可能見不到阿兄……”沈熙洛斷斷續續地說,眼眸帶着些亮色期許,“鳳至你不是江湖人士麽,是不是會到世間各地游歷?”
蘭硯壓抑着灼熱氣息,輕吻沈熙洛的耳尖。
他問,“洛洛在長安不開心?”
沈熙洛輕眨眼睛,困倦地說,“也不盡然,鳳至,有你在就好……我們以後還可以在長安玩很多……”
她醉醺醺,又困了,倦懶地低下臉龐,靠在蘭硯的肩膀上。
發絲貼面,蘭硯目色微動。
他一把抱起沈熙洛,帶她回榻上。
蘭硯半蹲下身,伏在床榻邊緣,手指勾着少女散開的半截襟帶,若有所思,沈熙洛在醉意中捉弄他捉弄得差不多了,再多的,沒想過,所以她安心地閉眼睡着。
過了一會兒,蘭硯摸到她的肌膚發燙。沈熙洛獨自喝酒的時候,沒披氅衣,醉意中吹了不少冷風,再次受涼,又是酒,又是親吻,體溫的灼燙反倒被忽視了。
蘭硯身體上難解的欲一下子消散,他臉色不好,擔憂地撩開沈熙洛面頰上的發絲,焦急地喊太醫。
太醫開了些風寒的藥。
沒一會兒,宮人送來藥以及解酒的湯。
對于這些東西,宮人疑惑,當今皇帝意識清醒,沒有病卧在榻時,向來不在意這種“小病”。
蘭硯瞥了眼宮人的神情,他擡起冷白的手指,病怏怏地咳了下,容色幽冷。
宮人暗驚,蘭硯天生會僞裝,很快,離開行宮的朝臣們得知,皇上憂心于追繳國庫欠款的事,他短時間內着了風寒,還醉酒消愁。太醫惶恐地叮囑蘭硯,要注意龍體,說了一些生病的注意事項,蘭硯認真地記住,想着,洛洛能用到。
沈熙洛反而沒有覺得痛苦,她迷迷糊糊地睡着,被喂了藥,輸了內力,一覺安睡,蘭硯忙着照顧沈熙洛,為她擦了擦身體。
接近清晨,沈熙洛在睡意朦胧中,隐約聽到宮人喚“皇上”的聲音,她迷蒙撩開眼睛,瞥了一眼。
屏風前少年高瘦挺拔的身影掠過,氣質陰鸷雍容。
是那皇上蘭硯來行宮了?
沈熙洛心裏泛起焦急,想起身,但睡意壓不住地翻湧,很快,沉沉地閉上眼,再次睡去。
*
巳時,日影稀薄。
諸鴻查抄朝臣追回欠款,蘭硯檢查時,有刺客作亂,又是一番争鬥,蘭硯回來前,處理了身上的傷,防止傷口被洛洛注意到。
“……”
沈熙洛睜開眼,望到奢侈的簾帳,心裏一跳,想起她被鳳至帶到行宮了,她匆忙坐起身,隐約記得昨夜喝了酒然後鳳至回來了,之後的記憶變得有些模糊,沈熙洛愣了下,正要細想,她的手忽然摸到了蘭硯的身體。
沈熙洛臉紅,猛的縮回指尖。
被子掀動,少年發絲慵懶,竟窩在她旁邊睡覺,他側身,窸窸窣窣的,身上的衣衫換了,單薄松散,似乎是寝衣,領口微敞,露出緊致的鎖骨。
“鳳至,快醒醒。”沈熙洛指尖發顫,低聲喚他。
蘭硯懶洋洋地撩起眼皮,他抓住她的發絲,無害地問,“洛洛,怎麽了?”
“你怎麽、會在床上……”沈熙洛臉頰殷紅,頓了頓,想到這裏本來就是鳳至住的地方,她小聲,“我為什麽跟你一起躺着?”
是不是,昨夜她迷蒙中與鳳至做了什麽。
“洛洛困了,我也困了,所以就睡覺。”蘭硯低啞着聲音回答。
沈熙洛耳尖紅透,嬌麗的臉龐帶着迷茫,支支吾吾,“鳳至,我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麽?”
她在酒醉後對一個失憶的少年做了什麽?
沈熙洛心中忐忑。
意識清醒倒也罷了,可她現在也不知道鳳至是不是被她逼迫的。
少女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
她身上其實無恙。
“沒有。”蘭硯說,眼睫掀動,春水般的桃花眸漆黑,“只是,我親了洛洛。”
只是親了。
沈熙洛松口氣。
接着,她意識到,她對于鳳至的界限,是不是,放寬了。
親吻已經是正常。
可她還不知道能不能跟他成親,難道要這樣玩弄着他麽?
沈熙洛萬分糾結。
她起身,打量行宮殿宇的環境,半晌,輕聲說,“鳳至,既然這裏是你的住所,那你總是到侯府,不太方便,會不會影響你為皇上辦的事?”
蘭硯意識到沈熙洛口中的阻攔意,他指骨抓住一縷沈熙洛的發絲,悶聲,“不會。”
頓了下,他坦然補充,“我想跟洛洛待在一起。”
沈熙洛怔然,她看蘭硯。
視線接觸,少年目色微幽,他湊過來,骨節分明的手摟住她的肩膀,要親她。沈熙洛心尖猛跳,側首避開,耳尖通紅。
“鳳至,先送我回去。”
蘭硯玩着她的衣帶,心想,昨晚,洛洛喝酒的樣子,很乖。躺在他榻上的樣子,也很乖。
“鳳至?”沈熙洛緊張,催促他。
蘭硯垂落睫羽,悶聲應道,“好。”
*
快到晌午。
若菱精神緊繃,她假裝姑娘着了涼需要休憩,讓侯府的丫鬟退下。
就在若菱擔憂那鳳至大俠是不是帶姑娘私奔時,鳳至帶着姑娘姍姍而回。
避開了侯府下人的耳目,若菱進到屋中,警惕地看鳳至,說出擔憂,“這麽晚,你有沒有碰姑娘的身子?”
“若菱!”沈熙洛眼尾飛紅。
蘭硯打量着洛洛侍女的反應,心中想,對于洛洛這樣的身份而言,不能碰她麽?否則,對她不好?
于是,蘭硯微笑,“沒有。”
若菱反而意外。
竟然不是為了姑娘的身子?那他是單純地喜歡姑娘麽?
可姑娘怎麽可能嫁給一個江湖人士。
裙裳沾染了淡淡的酒意,且有褶皺,沈熙洛在屋內換衣,若菱在院中看向那神秘危險的少年。
“你當真願意當姑娘的姘頭?”若菱懷疑地問,并提醒,“你與姑娘親近,姑娘不讨厭你,接受你,但是,你不能阻礙姑娘的婚事。”
“當洛洛的姘頭有什麽不好的。”蘭硯随意說,一點也不介意。
洛洛現在沒有成親,就只有姘頭這個身份了,他當然要當姘頭。日後,洛洛的夫君也是他,反正都是他。
若菱瞠目。
這鳳至大俠未免太有犧牲精神了。
世上的男子,大多不願意為女子犧牲,無名無分的,能有幾個人願意,姘頭說出去,未免不光彩,且姑娘成親後,他身為姘頭,一輩子都是姘頭。
若菱重新審視這位癡情的鳳至大俠。
“鳳至大俠,姑娘說你有了新活計,你的新活計怎麽樣啊?”若菱問蘭硯。
說起新活計,蘭硯待了一會兒後離開了,就是為了活計辦事。
若菱詫異,“沒想到這鳳至大俠還挺上進。”
若這鳳至大俠安穩可靠,姑娘嫁給他的話,日子應該會不錯吧,他還喜歡姑娘。
見識了侯府人的态度後,若菱心裏搖擺,侯府與姑娘有着親緣還對姑娘如此冷眼,親事的話……長安中的那些貴族,真的會對姑娘誠心誠意麽。
很快,若菱搖頭。
不行,姑娘怎麽能嫁給鳳至大俠這種危險的人,玩一玩,還可以。
連籠湖一事後,沈熙洛稱病,在臨青院閉門不出,倒是落的清淨,期間崔靜和派陶榮過來送了補品,順帶提醒沈熙洛準備好長平侯蘇家詩會的詩,到時候莫要丢了侯府的面子。
沈熙洛翻了幾本詩集,直到深夜,一燈如豆,沈熙洛剪了下燈芯,披衣靜坐片刻,她推門而出,月光拂地,若菱站在沈熙洛的門口,沈熙洛吓了一跳,接着,意識到若菱是在看着她,沈熙洛臉頰微熱,她心虛地說,“若菱,鳳至今晚不在。”
星夜寂寥,沈熙洛小聲,“他有沒有說今天什麽時候回來?”
若菱看着嬌美的少女,無奈道,“好像沒說。”
“那就不是今晚了。”月色落在少女嬌媚的面容上,她輕聲細語,眼底略微悵然若失。
若菱皺眉,又覺得那鳳至不好了。
“姑娘,他神出鬼沒的,徒惹憂思,萬一他不感興趣了,那走了,姑娘從何處找他。”
沈熙洛搖搖頭。
她解釋,“鳳至去做活計了,在長安的正經營生。”
沈熙洛想起鳳至塞給她的金子,心中覺得他溫良,彎了彎眼眸,“總歸,他又不是去做壞事了,只是為了能在長安更好地生活。”
姑娘口中,聽上去,那鳳至大俠是個勤勞的人,倒是适合踏實過日子。
若菱:“可他徹夜不歸,不好吧。”
沈熙洛柔聲,“他的活計特殊。”
鳳至的活計與皇上有關,皇家辛秘,尋常百姓接觸總是有些危險,所以沈熙洛繞開了這個話題,她與若菱說要歇息睡下了,讓若菱也趕快回屋,莫要在門口吹風了。
沈熙洛躺在榻上,今夜沒有看到鳳至,她憂心想,皇上蘭硯在世人口中那般壞,是不是為人比較刻薄?好像給鳳至的休息時間不多。
鳳至為皇上辦事的時候,會不會被刁難?而且鳳至失憶,不通人情,會不會被皇上的其他手下取笑?
沈熙洛輾轉反側,迷糊睡去後,清晨臉龐被冰涼的手指戳了戳。
沈熙洛醒來,望見蘭硯。
沈熙洛愣愣地看着他。
蘭硯扶起沈熙洛的腰,俯身想親她。
“不要。”沈熙洛睡意朦胧,下意識拒絕。
蘭硯垂落睫羽,失落,“哦。”
“那我等會兒親。”他說。
接着,少年眨動清亮桃花眸,他塞給沈熙洛一塊金子,一個金鑲玉寶石镯子。
沈熙洛撲哧笑了聲,覺得鳳至可愛。他這般,仿佛她養的貍奴烏雲蓋雪,将獵物給她。
除了金子和飾品外,蘭硯還帶回了一個食盒。
“這是從何處來的?”沈熙洛打開食盒,望見裏面精致的糕點,溫聲,“鳳至,你在哪家食肆買的呀?”
“宮裏帶來的。”蘭硯修長白皙的手将食盒中的糕點擺在沈熙洛面前,見沈熙洛猶豫,垂眼溫和道,“設了宮宴。”
沈熙洛一愣,她緊張,“鳳至,你偷宮宴上的食物?”
他怎麽這般大膽。
蘭硯眨眼道:“洛洛,沒事的,我不會有事,你不要擔心。憂思過度,對身體不好。”
蘭硯想了想,将太醫告訴先帝的話與沈熙洛講了一番,大意是減少思慮雲雲。
洛洛如果能不緊張,不擔心,那他今後告訴她真實身份,應該會好一點吧。
蘭硯暗暗想。
少年眉目俊美剔透,他無比鄭重地關懷着。
沈熙洛茫然。
她對鳳至的擔憂,似乎沒有那般誇張到憂國憂民的程度。
一番攪擾,沈熙洛的心情變得無奈。
蘭硯拿起一塊松子百合酥遞到沈熙洛的唇邊,沈熙洛抿唇,自己拿住了松子百合酥,側首吃下,露出一截凝白的頸子。
少女發鬓烏黑,花容月貌,媚色如春日。
蘭硯凝望着沈熙洛。
洛洛雖然對他好,但有時候,她總是顧慮着規矩。
糕點的酥粘在少女的唇角。
蘭硯的睫毛顫了一顫,仿佛羽毛輕柔地撓動。
沈熙洛喝了口茶水,潤澤喉嚨,唇瓣微濕。
“洛洛,好吃麽?”蘭硯問。
沈熙洛彎唇,“嗯。”
下一刻,少年的唇親在她的唇角。
沈熙洛被蘭硯揉在懷中,他勾魂奪魄地,極其撩人,親吻她柔軟的唇。
“松……開,鳳至!”沈熙洛語聲帶着嬌顫,漲紅了臉,“我、我還要梳妝。”
少年黏人地舔了舔她唇上的濕潤,垂首,烏黑發絲滑落,發上戴着的青玉簪子流轉光華。
“洛洛,我為你上妝。”他輕聲。
少年氣息逼近,溫熱灼人,帶着摧毀清醒的蠱惑,沈熙洛耳根紅透,匆忙說,“不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蘭硯的視線猶如實質,灼熱地盯着沈熙洛。
直勾勾,誘人。
“鳳至,不要調皮。”沈熙洛抿唇。
蘭硯垂下睫毛,似乎有點失落。
沈熙洛頓了下,又覺得,這樣強硬會不會讓他不開心?
沈熙洛看向蘭硯,卻見少年拿起了她的胭脂花片,咬在了唇中,少年膚色白皙,睫羽濃密,桃花眸幽深,唇齒咬着胭脂花片,一縷發絲從他耳畔滑落,沈熙洛怔忪,臉霎時通紅。
“鳳至!”沈熙洛慌張拿走胭脂花片,“你在做什麽?”
“我在練習。”蘭硯彎起眼眸,睫羽撩動,“洛洛,我練好了,你就不嫌棄我了,我就可以為你上妝了。”
“鳳至……”沈熙洛喃喃的嗓音帶着顫栗,嬌媚低婉。
她心尖發顫,酥麻,想了想,匆忙幫蘭硯擦掉過分靡麗的唇脂,然後趕他出去,慌張喚,“若菱,你進來為我梳妝罷。”
若菱站在屋外等得心慌,如果姑娘與這鳳至在侯府真的做出了什麽,痕跡不好掩藏。
見鳳至被趕出來,這才放心。
*
德安侯府祠堂。
祠堂內端肅。
周迎秋跪在祠堂中,膝蓋下壓着軟墊子,她腿腳酸痛發麻,眼底壓着忿色。
羅華院的丫鬟過來,對周迎秋耳語一番。
周迎秋露出冷笑,“一個侍衛,竟然一直待在小姐的院子裏,果真有鬼。”
沈熙洛害她在衆人面前丢了顏面,在侯府中那般狼狽地逃竄,被周寒凝狠狠恥笑,她萬分憎恨沈熙洛。
“小姐,要直接告訴老太太麽?”丫鬟問周迎秋。
“不!”周迎秋想起那侍衛帶着殺意的恐怖樣子,匆忙制止。
周迎秋眼底掠過害怕,她頓了頓,說,“捉奸成雙,讓老太太他們親眼見到,才是最好的法子。”
丫鬟猶豫:“可是……小姐,他們既然是偷偷的,怎麽會暴露?”
周迎秋眯了眯眼,“他們郎情妾意,蘇家詩會不就是個好機會麽?”
丫鬟看着周迎秋的神情,擔心勸說,“沈家表小姐行事穩重,應當不會那般大膽,何況,一個表小姐,不值得小姐在意。”
周迎秋攥緊指甲,“不毀了她,我心中不快。”
“至于旁的,無妨,我自有主意。”她露出一抹溫柔的笑,眼底怨恨。
“三妹妹在說什麽?”周嘉石的聲音響起。
周迎秋臉上的幽恨瞬間消失,她柔弱可憐地跪着。
“沒什麽,一些閨房閑話。”周迎秋看着祠堂的牌位,溫柔道。
“哦。”周嘉石不甚在意,他送來了食盒。
周迎秋要問他蘇家的事情,所以這次不是小厮過來,他親自過來了,周嘉石對于這個三妹妹還是在意的。
周迎秋詢問了一番,周嘉石一五一十地答了。
周迎秋眼眸閃動,“對了,三哥哥,你知道表妹的侍衛和表妹是什麽關系麽?”
周嘉石茫然。
表妹的侍衛不就是表妹的侍衛麽?
“表妹并不是壞心腸的人,你們之前不過是有誤會,不必在意了。”周嘉石苦口婆心地勸說。
周迎秋委屈:“三哥哥,你就不能聽我說完麽。”
周嘉石頭疼,“妹妹請說。”
忽然,崔承宣的聲音響起:“飛章兄!可讓我好找啊!”
周嘉石下意識回頭,驚訝,“崔五兄,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周迎秋閉上嘴巴,蹙眉。
崔承宣反問周嘉石:“你呢,你怎麽到這裏了?”
周嘉石看了眼手邊的食盒和罰跪在祠堂的妹妹。
周嘉石:“……”
不是很明顯麽,他來關心妹妹。
最近是他耳朵有問題麽?為什麽大家說話都這麽奇怪?
崔承宣過來,周嘉石不便在祠堂多待,“三妹妹,我先走了。”
崔承宣松口氣。他其實是跟着周嘉石過來的,聽到周迎秋要與周嘉石說皇上和沈家娘子“私通”的事,趕緊出來打斷。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皇上在侯府跟一個少女“私通”,但是,皇上不想讓人知道,身為臣子,他要阻止此事洩漏出去。
周迎秋心底始終幽恨,眼見周嘉石就要走,周迎秋看了眼與周嘉石一起的崔承宣,掐緊指甲,忽然道,“等等!”
崔家公子崔承宣來了,倒也好。
她要将沈熙洛私通的事,同時告訴給三哥哥和崔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