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初說讓你再多活幾年可不是開玩笑的。”阿眉難得見他這般詫異的模樣,忍不住眉眼彎彎地道。“有了這藥,起碼未來十年,你都不用擔心身體的毒複發。”

四年前,阿眉也不過将他身體的毒暫時控制住。此後四年,全靠她同昆侖山中的各種動物交換得來的天材地寶才勉強保住了蘇夢枕的性命。

如今,她既然要離開了,自然要将蘇夢枕安排好才行,否則他日自己再回來,只怕見到的就是對方的屍骨了。

蘇夢枕摩挲着瓷瓶,百感交集。他并不是個會将自己的感激挂在嘴上的人,此時也不由得說道:“阿眉的大恩,只怕蘇夢枕這輩子都難以為報。”

“我救你又不是為了回報,我只是不想等我解決仇人回來後,發現自己的好友孤零零死在了山裏。”阿眉就這樣雲淡風輕地将自己要離開的事告知了蘇夢枕。

乍聽她要離開,蘇夢枕微微一愣,皺眉想:恐怕他們在山外的敵人勢力不弱,否則這兩人也不會躲入昆侖山中這麽多年。如今阿眉雖武功大成,可若是碰上那些奸詐狡猾之輩,也難免吃虧。

想到這,他沉吟片刻,望着阿眉的眼睛道:“可需要我幫你。”

從前,不知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一句話,就這樣輕易許諾給了眼前這個姑娘。阿眉自是不知這話有多貴重,可她清楚蘇夢枕的性子,知道這是個一旦答應了別人,哪怕付出生命都要完成諾言的君子。

然而,她還是拒絕了。

“蒙叔叔他不與我同行,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還需你幫我照看他一下。等我處理完外頭的事,很快就會回來的。”

阿眉說得輕巧,仿佛不過是出去游歷一般。蘇夢枕卻始終無法展顏,俊秀的眉微微蹙起,似萬分不放心。

無論他心中如何不放心,阿眉還是走了。甚至走的時候都沒來同蘇夢枕道別。直到在溪邊見着同樣憂心忡忡的蒙邱義,他才知道那姑娘給他送藥的第二日就收拾東西離開了昆侖山。

“那丫頭走得那麽急,像是生怕我不準她離開一樣,真是個沒良心的小丫頭……”蒙邱義将手邊的小石子投入溪水中,嘴上似乎在抱怨阿眉的決絕,眼中卻沒有半點氣惱,反而滿是擔心牽挂。

蘇夢枕沒有說話,他本就不是多話之人,此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沉默地将石頭拿在手裏摩挲。蒙邱義也不需要他回應,只自顧自地說起了阿眉小時候的一些趣事,語氣裏滿是疼惜。

原來她小時候便如此聰慧,還有些頑皮……

蘇夢枕聽着,手下的石頭不知不覺就有了輪廓。待他回過神時,蒙邱義早已走了,只剩他手中那個不經意間磨出的少女的樣貌在提醒着自己,方才……他分心了。

沒多久,那個堆滿了各種石器的山洞也人去樓空,昆侖山再次恢複了往日的安靜。

福源酒樓客似雲來,店夥計一臉笑容地迎來送往。阿眉挑了張靠窗的桌子,望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出神。

時隔五年再回中原,她竟然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客官,您的松鼠鳜魚,翡翠丸子,金花玉露,芙蓉玉脂膏,炒松子齊啦~”店夥計滿面笑容地将菜整整齊齊擺在桌上,其間忍不住瞥了眼乖巧坐在桌上的小猴子,望着阿眉欲言又止。

将那盤炒松子推到小猴面前,阿眉輕輕笑道:“放心,它不會攪了你們生意的。若是出了問題,我照價賠償。”

得了阿眉這話,那店夥計立馬道:“客官多心了,小的不是那個意思。”嘴上雖這般說,臉上的笑容卻比之前自然了不少。

阿眉搖搖頭,沒在理會他的小心思。

福源樓不愧是遠近聞名的酒樓,大師傅的手藝确實不錯。雖比不上她從前在世家大族中嘗過的那些飯菜精致,卻份量很足,味道也不錯。

忽然,她敏銳地察覺有人在看自己。阿眉不動聲色地端起茶杯,擡頭掃了眼四周,見一個兩三歲的小姑娘正蹲在對面空桌下,眼巴巴地望着她……桌上的小猴子。

阿眉見她唇紅齒白,衣着講究,便以為是周圍客人的孩子,便不再多看,只專心用食。沒成想,那孩子見阿眉發現她後,不僅沒有離開,反而猶猶豫豫地湊上前來。

兩只粉嘟嘟肉乎乎的小手搭在凳子上,仰頭望着阿眉道:“姨姨,我可以和你的小猴子一起玩嗎?”

她曾經聽媽媽說過,以前有個很厲害的姨姨養了只小猴子,會撒嬌會偷吃還會裝可憐。她可一直想養一只,可是山裏的猴子都不喜歡她,沒有一只願意和她做朋友。

如今看到這個漂亮姨姨有只小猴子,她可羨慕壞了,噠噠噠地就跟了過來。

阿眉見這四周的客人竟然沒有一個出來帶這孩子離開,心中一動,低頭柔聲問道:“你爹爹媽媽呢,怎麽沒有和你一起?”

小姑娘雖然眼饞小猴,但是家教卻極好,見阿眉同自己說話,便将放在小猴子身上的目光轉到了阿眉身上,奶聲奶氣地道:“爹爹陪媽媽去給太師父挑禮物了,我出來看小猴子。”

說着,那圓溜溜的大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小猴子,顯然喜愛至極。見她這般,阿眉忍不住扶額,知道這小姑娘八成是眼饞小猴子,趁着父母不注意溜了出來。

“那你叫什麽名字?你爹爹媽媽是誰,我送你回去找他們好不好。”

那小姑娘眼睛滴溜溜一轉,張口便道:“我叫安安,我爹叫老六,我媽媽叫芙妹。”若是她眼中的狡黠不那麽明顯,或許阿眉真會以為她是年紀小還不記事。

知道這丫頭是鐵了心想和小猴子玩,阿眉也不再多言,只将店夥計叫來吩咐他去附近打聽打聽有沒有人在尋個小姑娘,便重新拿起筷子吃菜。

那小姑娘仰頭瞧了半晌,看得脖子酸了都換不到小猴子的關注,不禁有些委屈地嘟了嘟嘴。她走到阿眉身邊拉了拉她的袖子,可憐巴巴地道:“姨姨,你能不能抱我坐到凳子上,安安想和小猴子說話。”

阿眉瞥了眼磕松子磕得正歡的小猴,對小姑娘道:“看可以,但不能伸手摸它,它爪子抓起人來可疼了。”

安安抱緊自己的小肉手,一臉鄭重地點點頭,像是答應了一件天大的事一般。阿眉被她這副模樣逗得忍不住笑了起來,如她心願地将她抱到離小猴近一些的那張凳子上。

同時還不忘囑咐小猴子一聲:“乖乖,這小家夥脆得很,你可別動手打她。”乖乖是小猴子的崽崽,那家夥自從有了媳婦,就幾乎不怎麽回來。

這次回中原,小猴子舍不得媳婦,就将自己的崽崽丢給阿眉,讓她帶着它回峨眉認認以前的親戚。

小姑娘不知她是同猴子說話,還以為是在叮囑自己,嘟着嘴道:“不是乖乖,是安安,安安不會打它的!”

阿眉也沒解釋,只時不時關注兩個小幼崽的互動。其實也不算互動,因為乖乖從頭到尾都沒有搭理那小姑娘的意思。反倒是那孩子,竟當真一直忍着沒有伸手碰乖乖。

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小姑娘終于還是動了,只見她胖乎乎的小手伸到乖乖面前那盤松子裏抓了一把,放到自己面前。

這可是猴口奪食,乖乖當即就站了起來,沖她吱吱叫了兩聲,還揮揮拳頭,作勢要打她。小姑娘忙舉起自己的小胖手,軟糯糯道:“安安不吃……安安給你剝。”

她以前也見過爹爹給媽媽剝松子,便學着他的樣子笨拙地剝了起來。見她當真把剝好的松子遞給自己,乖乖這才繼續蹲了下來,一邊自己磕松子,一邊監督她做工。

阿眉無奈地看着一人一猴,見兩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沒再多管。

等那小姑娘的父母找來時,安安已經剝了小半盤松子,正開開心心把新弄好的一顆遞給乖乖。阿眉看着發絲已經跑亂,額上還沁出汗珠的安安的母親,神色複雜地道:“小姐……”

春日晴好,安安拿着一株桃枝靠在爹爹懷裏,看着遠處正又哭又笑的母親,疑惑道:“爹爹,媽媽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呀?”

殷梨亭親了親女兒的小臉蛋,溫柔地道:“你媽媽見到了很想念的人,她當然是開心的。”

安安大眼睛一轉,盯着殷梨亭道:“那個姨姨是不是丁師伯說的那個峨眉叛徒呀,媽媽是要把她抓去峨眉嗎?”

聽她提起丁敏君,殷梨亭眼中閃過一絲厭惡,随即正色道:“安安,你要記住,別人說的不一定都是真的,你要自己去觀察判斷才不會受人欺騙。以後莫要再你媽媽面前說剛才的話,她會傷心的。”

安安點點頭,乖巧地道:“我覺得姨姨是個好人,她還讓我和她的小猴一起玩,我絕對不告訴丁師伯他們我見過這位姨姨的。他們不喜歡她,會讓滅絕太師父把她砍死的。”

殷梨亭聽她這般說話,不由得面色一沉,心中對于滅絕師太當着孩子面殺人有些不滿。他摸了摸安安的頭,并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