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夷昌聞聽周凜說, 楚質子提了一簍子吃食,在宮門外要求見。
他踢了一腳身下碎成渣渣的陶器碎片,腳邊随即咵啦作響, 用頗為不耐的冷淡口吻道:“這會子才想起要來見孤, 不覺得太遲了嗎!”
周凜聽完,垂眸應是, 轉身意欲離去。
“慢着!!”
姬夷昌表面冷着臉,叫停了他。
“你打算…怎麽說?”
周凜心中好笑,面上卻故意嚴肅,耷拉着眼皮躬身道:
“回殿下,自然是讓質子暫先回去, 就說殿下不想見她好了。”
姬夷昌臉色黯了黯,顯然心情不好,卻也沒有說話。
周凜忍俊不禁。
“可是殿下,奴可擔心楚質子她連夜過來,會不會有何緊急的事, 殿下您早晚要跟質子成婚的, 兩人的關系跑不掉, 要麽您還是見一見?”
周凜很識趣, 暗戳戳逗完了殿下,趕忙就給他放了臺階下。
也難怪周凜能在姬夷昌身邊伺候這麽久了。
姬夷昌聽了, 雖然表現得很不悅, 也還是很僵硬地“嗯”了“嗯”, 同意了。
等姒思闕提着竹簍子入到內殿來,姬夷昌這兒的一片狼藉早已找人收拾完,他就到屏風外的案幾側身坐着,單手按在膝蓋處, 單手執陶碗,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湯。
姒思闕進來擱下手邊的提簍,朝太子殿下躬身一拜。
“殿下,臣使是不是…打擾您歇息了?”
姒思闕其實很不願意來找太子,但現下時間緊迫,她掌握手裏邊的資源中,就太子最有能耐,最有可能在短時間內找出思朗的,她不得不卑屈一下。
見太子始終冷着一張臉不語,姒思闕俯下身子,從提簍裏拿出一碟碟的糕點,整齊有序地擺放在太子跟前的案幾上。
“殿下,臣使準備了一些宵食小點,您看…”
“哪一盤是你親自做的?”
太子驀然說話打斷,思闕擺弄碟盤的手頓了一頓。
剛才出來過于匆忙,她滿心滿眼裏都是要趕緊找出弟弟,別讓他闖禍的事,壓根就沒有心思親自做糕點,這些吃食都是讓阿雲幫忙做的。
“殿下…這…”思闕有些尴尬地将一盤菊花花瓣狀的糕點移至姬夷昌跟前,想跟他說今日是自家的女奴巧手,特意做的點食讓他嘗,想以此蒙混過去。
誰知姬夷昌就誤以為只有那一盤是她親自所做,把其他的糕點都擋了回來,光拿着那盤收了起來。
“好了,孤一會吃,你如沒什麽事,可以走了。”
姬夷昌聲音冷冷的,長睫垂下,側目看着她的時候,讓思闕感覺到此人似乎對她不善的目光,又像是鄙夷她的目光。
這若放在以往,思闕定然要與他計較半天,順便讓屋梁上燕雀俯沖下來、荷池裏的錦鯉跳躍上來把他啄啃一番的。
此時她來求人的,便只好忍下沖動,留在原處五指抓握起來,隐忍不動。
姬夷昌見她沒有跳起來要與他暗戰一番,也暗暗地期待她能對自己說些什麽。
誰知她一出聲,他便失望了。
“殿下,還記得今日你把臣使救下時,跟臣使一塊兒的那個女奴嗎?他有可能被趙賢的人抓了,身上還中有毒,您能不能幫忙找找?”
“那人是…臣使的表妹,不知是何緣故輾轉來了齊地,被人賣作女奴,碰巧被臣使遇着。”
姒思闕咬了咬牙,硬着頭皮道。
她知道太子殿下一定是質疑過朗兒的身份的,而只要明眼人一看,許能隐隐猜測得出這女奴和她有關系,她不能明說那是她弟弟,便只能謊稱是她表妹。
她知道自己這個說辭過于牽強,世上又哪來這麽碰巧的事,被她遇上流落的表妹。而且剛才太子應該也猜得出來她要逃出宮裏。
但太子至今也沒有來盤問或是就此事質問她,想必逃走一事對他而言,應該無關緊要。
于是她才會大着膽子過來請求他一番的,這已經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
“殿下…您能不能…這找一個人對您來說,應該蠻容易的,臣使答應您,事後您要求臣使做什麽,臣使都會盡力滿足殿下的!”思闕已經做好了滿足病态太子一切扭曲需求的準備了。
不外乎又是被他羞辱一下,或者又半夜不眠立在他寝宮給他當雕像吸蚊蠅,他發冷時充當一下暖爐取溫什麽的吧,既然太子答應娶她,定然是她對他有某些用處。只要他不出言羞辱她楚國以及王父王母,她什麽都能忍!
“無論什麽都會盡力滿足嗎?”姬夷昌陰恻恻地說,森冷的眼神如冰冷滑溜的毒蛇般,開始寸寸朝她移視過來。
吓得姒思闕趕忙在袖下捏緊了一片葉片。
此時她多麽想用葉片吹響一段韻律,讓屋檐處哪只燕雀前來啄瞎那病太子可怕的眼神啊,但她忍住了不動。
“嗯…對的。”思闕點點頭道。
姬夷昌暗眸微動,抓起了案幾上其中一塊糕點朝她膝蓋處擊去,思闕被猝不及防地一擊,“啊”一聲就往前撲了過來。
姬夷昌一下子就拍翻了跟前的長案,伸手一撈,在人摔倒在地前,連人帶抱摟了過來,拘在他那寒氣襲襲的懷抱中。
姒思闕滾入一個冰涼的懷抱裏,太子陰冷可怕的眼神一下子就近距離對上了她,她吓得掙紮了一把,沒掙脫,便也冷靜了下來,想着暫且乖順地由着他,看他要怎麽辦。
周凜本是過來給楚質子遞茶的,才剛走到門檻處,便被二人暧.昧的行為給吓得轉身就走,還順手将殿門關緊了。
姒思闕眼見殿門被人關上,殿內一下子就暗沉了下來,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沉香木味,她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子。
卻在她扭動的時候碰到了姬夷昌受傷的膝蓋,思闕眼見他眉頭痛苦地一皺,便僵着不敢動了。
“殿下…”她聲音愈發小了起來,卻在昏沉的殿室中,不可抑制地帶上了些許讓某人的情愫一觸即發的意味。
昏黃的燈盞畢啵燃燒着,點點淚燭順沿着燈盞的銅杆滑下燈座。
兩具身體的剪影距離越發靠近,快将粘連成一具,投影在屏風後。
“當真是孤讓你做什麽,你都答應?”
上方帶着薄荷清淡香的涼薄口氣輕輕地吹拂在思闕的臉上,她從來沒有與太子殿下兩相清醒的時候如此靠近親密過。
她咽了咽沫,緊張地伸手,胡亂在太子腰間懷內抓撓,結果就抓到了冰涼的一片玉質,她手心緊張得炙熱,便就着涼快将其緊緊捏住。
“嗯…嗯….是…”她硬着頭皮答應,心髒因為緊張而起伏着,眼睛卻看準太子表情,以窺其破綻。
沮喪的是,興許她與姬夷昌天生是敵對的緣故,他冷硬陰沉、堅如磐石的表情,她硬是窺不破。
姬夷昌沒想過身下這個向來爪牙厲害着的小子,此時竟然如此乖順地由着他,以致他似乎失了控制,能夠由着自己的情由對她愈發貼近。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那一刻他竟然想去吻她,想要将她狠狠地捏在身下融入自己的骨血裏。
她是男子!是男子!便是裝上了假的東西,衣裳內的身體依舊是跟自己一樣的!
他如此拼命地告誡自己道。
然而,感官的刺激往往比理智要先一步攻陷他的大腦。
深吸一口氣,滿鼻腔裏醞釀的都是她身上幽淡的香味,他覺得自己意亂情迷了。空氣中一瞬間盈滿了令人心跳急促的情愫的味道,炙熱而狂亂。
姒思闕在那一刻腦子裏也是空白一片的,她甚至意識不過來姬夷昌即将要對自己做什麽,但她下意識閉起了眼睛,手裏抓握的玉片也在她下意識用力的時候,系在懷內的繩索斷裂了。
“殿下…臣…臣使帶了藥,要…給您擦膝蓋…”在暈乎間,姒思闕緊閉着雙目,如蚊蠅般窩囊地憋出了一句。
姬夷昌立馬清醒過來,及時将人摔在了蒲團之上,自己站立下來幾個大步走到了屏風後,劇烈地嗆咳了幾聲,大口大口喘着氣。
他的鬓前都後怕得汗濕了,盯了盯自個産生的反應,一種難言的感覺自後脊爬蔓了上來。
他瘋了!一定是瘋了!
姒思闕被推開的瞬間,手裏抓握的斷開了系繩的玉片随即也留在了她手中,她慌亂間,胡亂将其塞進自己懷裏,便開始去找身上帶來的傷藥。
剛才那種胸膛快将沖破的感覺真的是…吓死她了!所以,剛才那病太子到底是想做什麽?
向來自诩能窺破人心的姒思闕,此時腦子裏受過刺激,竟然也漿糊了一片,完全想不出來。
只能為自己能糊裏糊塗在虎口下逃生而慶幸,冷靜下來後,急急地抓了藥瓶要去屏風後給太子上藥。
姬夷昌這時也已經冷靜下來,反應褪去,他冷然地端坐在屏風後方的陰影處,思闕轉過屏風去看見他時,便覺得他如世間的邪祟般,令人下意識地厭懼。
姬夷昌見她皺眉,冷諷了一聲:“不是真心想擦的話,免了吧。”
姒思闕哪敢說是啊,她陪笑了一下,還是蹲跪下來,違心道:“怎麽可能不是真心?殿下即将便是臣使的夫君了。”
姬夷昌嗤了一聲,“孤是怕你忍不住又要害怕了。”
姒思闕愣了愣,這裏想到了幼時與太子的一件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