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賢頓住的表情很快從疑惑轉變成憤怒, 他手捧銅盆飛快地走至兩人跟前,擡手就是給了姒思闕響亮的一巴,瞬即又将手裏銅盆的腥血兜頭往二人身上潑。

趙賢那一巴來得突然, 其時姒思朗還在想着如何應對, 便沒來得及護住姐姐,使她的臉被這個老寺人掌刮了一下, 立馬微微腫了起來。

但随後那盆腥血他倒是給姐姐擋住了,雖然擋不住全部,也還是用身體給她擋了大半。

姒思朗面對這個一來就欺辱他姐的人,一下子就怒了。

他擡腿一下就将趙賢羁絆在地,地上的腥血染了他一身。

“你…你…”趙賢趴在地上, 表情怨憤,“我知道了!你們想逃跑出宮?”

此時姒思闕身上的穴道已經被思朗解開了,思闕拉着思朗的衣袖,小聲緊張道:

“不好!他知道了,恐怕會對王父王母不利!你也逃不了了!”

原本若是成功将姐姐擄拐出宮的話, 事後大可以在宮外安排一具死屍, 就僞裝成是楚國質子被亂匪在宮外所殺的假象, 那樣的話齊王也遷怒不到楚王楚後身上。

但如今是被齊王身邊的人發現了她逃跑出宮, 那情況就不大妙了。

不管她是否成功逃得出去,她要逃的事還是會被齊王得知, 那就很有可能會令楚王楚後蒙難了。

姒思朗顯然也沒想到一來就被齊王身邊的人發現, 他雖然也心慌, 倒也比思闕表現得沉着冷靜得多,與那個以往在人前毛頭少年的氣質很不相符。

他抽出在懷裏事先備好的匕首,一腳踩在了趙賢的身上,幹脆利索道:“那就只能殺了他!”

“不行!”姒思闕立馬阻止了。她拼命搗着頭, 迫令自己盡快鎮靜下來。

此時她腦海中只是想到,趙賢絕對不能由他們親手所殺!殺了趙賢,齊王屆時必定會出動人手調查,父親母親還在齊王手中,若是她或者思朗今日的身份被這宮裏任一人識穿了,那麽都會給父親母親帶來災難。

“沒時間了,遲早會被人發現的!”思朗說着,已經伸手死死捂住了趙賢的口鼻,壓在他身上,另一手用鋒利的刀刃逼向趙賢的頸脖,已經隐隐可見一道血痕了。

然就在思朗即将劃向趙賢脖子之際,捂着趙賢的那只手突然縮了回去,“啊”一聲發出了痛叫,刀匕頓時墜地。

就在思闕錯愕的關頭,趙賢已經一把反擊,将局面逆轉過來壓到了思朗身上。

“哼!原來又是個男扮女裝的小子!真以為我趙賢浪得虛名?不過是哄你靠近好在你身上下毒而已。”

趙賢這時一把抹去臉上腥臭的血跡,吐掉了牙間藏着的毒囊,反坐在了姒思朗身上,昂着頭逗弄着手裏的刀匕,有一下沒一下地和邊上的姒思闕說:

“公子闕,老奴還是勸你乖乖聽話,省得楚王楚後遭罪了。這個皮細肉嫩的小子,啧——怎地這麽眼熟…”

趙賢歪着頭,一把掐着思朗的毛發,逼令他擡頭,好仔細看清他的樣子。

姒思闕暗暗心驚。

不行,不能讓趙賢猜出朗兒的身份!趙賢他曾經到楚宮勘察過,那時候王父王母為了把弟弟藏起來,就讓楚國臣民一致對外聲稱,楚宮就思闕一個公子。如若被趙賢得知朗兒的存在,勢必會為了斬斷楚國的未來,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趙賢看了看底下面容血污、頭發絲已經被污血粘連一塊女奴打扮的少年,繼而又擡頭看看站立着眉眼間有幾分神似的姒思闕。

“你們…”

“難不成你!”趙賢雙眼瞪得籮筐般大,手指指向姒思闕,久久說不出話。

思闕的心一下子冷了下來,趙賢他還是猜出來了。

“趙賢,你趕緊放了他!并把解藥拿出來!不然,殿下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思闕沒有辦法,這時候只能把太子搬出來,死馬當活馬醫了。

據她的猜測,這齊王将她送來太子身邊,又費煞苦心讓她使計令太子娶她,顯然太子背後肯定有什麽勢力鉗制着齊王,不然也不會用這樣迂回的法子。

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事件中到底充當一個什麽樣的角色,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太子背後肯定有令齊王懼怕的東西。

“呵,好啊,你終于還是說出來了,你果然已經轉向投靠了太子!”趙賢的臉一下子就陰恻了下來。

“想救他?行!把自個刺上數刀不死,答應以後好好替大王辦事,別想動什麽歪腦筋。等事成後,我自然放他!”

說着,趙賢就把手裏的刀“哐”一聲扔了出去。

姒思闕顫着手,執起了腳邊的刀,看着自己身體的部位,思忖着應該往哪刺比較不容易刺死。

“不要!”思朗被人壓在地上依舊努力撐起,嘶吼出聲。

他的錯,是他聽說太子要娶阿姐,太心急了。

“刺呀,腰旁半寸以內的位置刺起來既痛又不至于致命,就是那部位痛覺特別靈敏,痛起來常人難以忍受罷了。”趙賢笑出了聲音。

“我刺了,你可給他解藥?”姒思闕握着刀匕,問。

“看情況吧,話說,那日我被那尖竹刺得可疼了,大王那幾十鞭子,我也不能白挨呀。”

趙賢揉了揉胸膛,這番話聽得思闕一頭霧水。

他什麽時候挨的鞭子,這和她有何幹系?

另邊廂,太子姬夷昌得了龐仲成功施計使趙賢蒙難的消息,今兒便急匆匆地坐了車辇前來看思闕。

在看見阿雲獨自守在外頭,面見他又支支吾吾的樣子時,立馬便讓周凜拘住阿雲,自個走了前去推開殿室的門。

“公主!公主上哪去了?”阿雲大驚失色,然後就想起來那個被她主子事後留下,行跡可疑的女奴。

“糟糕!公主一定是被壞人給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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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刺四五刀我看看,最好血肉模糊慘狀一些的,如能下了我那口氣,再考慮給你一半的解藥。”

趙賢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大袖道。

“你不能!”

身下的思朗掙紮起來,思闕就趁着趙賢瞥眼沒看他們的功夫,偷偷給思朗交換了個眼神。

默數一、二、三,我們就開始反攻!

這是思闕握着刀匕偷偷給思朗發出的信號。

思朗想起幼年跟在姐姐身後抓小兔子時的情形,立馬便會意過來,面上保持着掙紮的模樣,其實已經揪準着下手的地方。

“好,你可不能食言。”

思闕說完,眸光微閃,雙手握下的刀匕已經對準了腰部的位置,正待趙賢松懈下來的時候刺歪。

結果,那刀匕沒能刺得下去,她手裏的匕已經被身後一個什麽物什“噹!”一聲給擊掉了。

思闕眨了眨無辜的醉眸,莫名看着手下的一空。

有個陰鸷散發着寒氣的身影從偌高的牆頭陰影下現了出來,眼神滴血,呈嗜血兇殘狀。

坐在思朗身板上的趙賢也被身後幾個如影子般的暗衛,一下子揪住了四肢,并迅速把他的口封了起來。

“殿…殿下…”

思闕看着那個隐匿在後方牆頭處那個高大蒼白的男子,失聲輕喚出來。

趴伏在地的思朗,雙拳緊握,眼神立馬染上了敵意。

“周凜,找人送公主回去,你帶着趙賢跟上孤。”

姬夷昌說完,瞬即旋身,黑袍在陰影處飛拂。

周凜應下,安排了幾個可靠之人送思闕,立馬拉上那個已捆綁好的趙賢跟上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幾乎腳步不停地往前走,周凜只得拖着趙賢一路往後頭追,直把趙賢磕得皮肉破開,流淚悶哼。

“周凜——”太子走到距離剛才那地方遠了些,确保思闕不會跟上聽見之際,驀然停下腳步,只留一個陰翳的背影背對衆人,那聲音冷得讓人寒入骨髓:

“是時候催促龐仲做事了,別讓他一日到晚躲在破廬中,都忘了自個要辦的事了!”

姬夷昌說完,便悶不做聲回去自己宮室了。

他回來後,守在寝殿伺候的人都明顯感覺到了太子殿下明顯比起平日要窒息的氛圍。

直到周凜在外辦完事回來,殿中的宮人依舊無人敢上前伺候太子,要麽就是端着茶水過去,被太子殿下一道冷光給吓得退了回來。

周凜猜出自個殿下定然在剛才的事情中察覺出不妥了。

他揉平了眉心的皺褶,笑意春花地走了前去,好言好聲地喊了聲:“殿下。”

太子依舊坐在角落的牆邊,周圍是一片狼藉,他低頭擦拭着手裏邊的短匕,寒着臉不說話。

“殿下,許是您誤會楚質子了呢?興許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殿下要不要移步,親自去問問?”周凜繼續好言勸着。

牆角靠近姬夷昌的那株三色堇,已經被他身上散發的寒意凍得褪掉了鮮豔的顏色,變得蒼白垂落起來。

姬夷昌兀自垂着鴉羽般又黑又密的長睫,幾绺墨發散落垂在鬓前,單手扶膝,單手握匕,斜靠在牆邊,身旁一堆摔碎的瓷器、竹片,還有劃破了膛的案幾竹椅,碎屑一地。

而他絕美冷情的五官則仍舊在這一堆狼藉中,輕易就讓人第一眼捕捉到了。

周凜以往的經驗,太子殿下在這種時候一般不會理會他的,他正想轉身離去,等殿下心情緩和一些的時候再來收拾殘局。

卻在他轉身的剎那,身後的太子那如青銅器相擊般深沉,又如磬石般磁性的嗓音傳來:

“孤與她針鋒相對,鬧了整整八載有餘,也從未曾見過她與旁人有這樣的默契,那人是誰?能抵得過孤的八年嗎?!”

周凜愣了愣。

原以為太子殿下耿耿于懷的是楚質子頂着與殿下的婚事,公然逃走的事情,沒想到殿下介懷的竟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