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再醒來時,入眼的便是繡工精美的床幔,她自當年劉家滅門後,就再也沒有睡過這般精致的床鋪。恍惚間還以為自己又穿到了其他世界,成了哪個世家的丫鬟。

“醒了?”楊逍坐在桌旁,見她呆呆坐起卻沒有說話,便出聲提醒道。

阿眉終于回神,下意識低頭打量自己衣衫,見它雖有褶皺,卻完好地穿在身上,心中暗暗舒口氣。

楊逍被她這副警惕的樣子氣笑了,忍不住出言譏諷道:“放心,我對睡得像小豬一樣的某人可沒有興趣。”

阿眉知他是氣話,也沒放在心上,整了整衣衫,輕輕巧巧便在他對面坐下,淡淡笑道:“既然沒興趣,不知楊左使可能放我回去?”

楊逍沒有說話,而是定定瞧了她許久,忽然道:“你就這般讨厭我,對我如此避如蛇蠍。莫非是怕與我這個魔教中人走得太近,污了你名門正派的‘好名聲’?”

說到此時,楊逍語氣中已存了說不出的憤懑心傷。阿眉見狀,也收起了臉上的笑意,良久沒有說話。

她并非在意正邪之分的人,只是多世的經歷造就了她謹慎小心的性格,感情這東西太不可控。她見過太多因為感情将自己傷得體無完膚的女子,所以她怕了。

她不怕死,死于她而言不過是另一種新生,她怕的是心傷,心上若是有了傷口,無論過了多少世,都是難以抹平的。

所以,她寧願對方誤會,也不肯多做解釋。

楊逍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慢慢的心也涼了。他仰頭望着房梁上正在蜘蛛網中掙紮的飛蟲,自嘲一笑道:“我知你心意了,你走吧。以後……”

他想說‘以後你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不知怎麽,後頭幾個字就像哽在喉嚨中一般,難以說出。他心中不由暗罵:楊逍呀楊逍,人家既然對你無心,你何必自取其辱還期望與她再見。

阿眉深深瞧了他一眼,起身就往門外去。誰知剛走到門口,楊逍又出聲叫住了她。

“這東西你拿着,別輕易死了。”

一本牛皮封面的冊子朝着阿眉扔了過來,她下意識伸手接住,面露不解地看着楊逍。對方沒看她,仍是仰頭望着蜘蛛網中漸漸脫力的飛蟲,平靜道:“這是我這些年來的武學心得,你自己收好。乾坤大挪移若沒有足夠的內力支持,難有寸進。我可不希望某天突然聽到你的死訊……”

她将那冊子又遞了回去,道:“放心吧,我不會輕易死掉的。就算我死了,定也不會叫你知曉,我已經受了你太多恩惠,這東西還是留個合适的人吧。”

楊逍終于收回了飛蟲身上的目光,嗤笑一聲道:“我楊逍送出的東西,又怎會收回。這冊子你想要便要,不要随你丢在地上也罷,燒了也罷,都與我無關。”

說完,衣袖一揮,竟從窗戶縱身而出,幾步便躍上對面屋頂向西南面去了。清風吹拂着阿眉耳畔的碎發,男子低沉的聲音借着風勢鑽進耳朵。

“以後……莫要再帶着那只猴子在身邊……”

阿眉捏緊手中的書冊,眉心輕蹙,竟有說不出的失落。随即想到他最後留給自己的話,不禁一怔,心道:難怪自己無論換作什麽模樣他都能找到,原來他根本就是靠小猴子認出她的。

卻說小猴子晨間見阿眉被人帶走,就着急忙慌地跑去尋蒙邱義。結果對方又恰好不在家,它只得心疼地把自己珍藏的瓜子拿出來分給路過的麻雀,讓它們幫自己尋人。

蒙邱義此時尚不知發生了何事,正在東街采買些生活所需之物。他往日見阿眉一個小姑娘總是大包小包往家裏扛,心中難免心疼,所以左思右想,到底決定趁着她不在家,把這些瑣碎事多做一些。

站在米鋪前的蒙邱義已不是同阿眉剛相認時的模樣,曾經披散開的頭發已經被整整齊齊梳起。這十年間,他輾轉多地,所經風霜在那張臉上留下了許多痕跡。莫說當年追殺他們的人,連阿眉都險些認不出自己的蒙叔叔。

那紮眼的木制假肢上綁了些許稻草假裝肌肉,再用寬大的褲子将其罩住。木肢底下還綁了只鞋子。一般人若是不注意,還當這人是腿腳不便,也不會多想。

他許久沒有這般直面陽光,神情難免有些恍惚,以至于沒注意到逐漸逼近的馬蹄聲。

“滾開!”一聲爆喝,緊接着便是鞭子的破空之聲。這樣的聲音對蒙邱義而言太過熟悉,他幾乎是本能地往前跨了一步,險險避開身後來的鞭子。

騎在馬上那人沒料到那看上去其貌不揚的家夥竟然躲開了,頓時勒馬停下,他身後那群人也跟着停了下來、

米鋪老板見勢不對,立馬閃身進了後院,半點不敢摻和。蒙邱義轉過身,見方才抽自己的人是一個方臉濃眉的元兵。

他高高坐在馬上,懷裏抱着個衣不蔽體頭發散亂的婦人。雙眼通紅,說話也帶着酒氣,顯然不知是剛從哪裏喝了酒在這胡鬧。

除了他,身後跟着的十來人馬上都有個女人,有幾個一邊叫嚣着要将蒙邱義打死,還一邊将手伸入那溫暖柔軟之處肆意亵玩。

那些女子大多赤1身裸1體,面色凄苦,好幾個臉上身上都還有淤青傷痕。蒙邱義一見便知,定是這些元兵又去霍霍鄉裏,抓了好人家的女子來摧殘。

他拳頭握緊,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恨不得将這些畜生碎屍萬段。可他若是那麽做,阿眉怎麽辦,她習武時日尚淺。還不足以保全自己。

那元兵見他竟然呆呆站着不跪地求饒,頓時怒火更甚,揮鞭就朝着他的腦袋打去。恰好此時,蒙邱義手中的米袋子掉落下去,他便低頭去撿,意外地又躲過了一劫。

人幸運一次是正常的,若是次次都如此幸運就委實古怪。那人赤紅的眼睛微微眯起,指着低頭看撿灑落米粒的蒙邱義道:“好!好!既然你不喜歡鞭子,想來是喜歡美人,這個小美人送你了!”

說着,他竟将懷裏白花花的婦人猛地像蒙邱義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