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車辇旁邊的周凜聽了, 暗自心驚,不由憂慮地看向了太子殿下。
姬夷昌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除此之外, 別無異樣。
周凜長長地籲了口氣。
“殿下!你快放開!我現在沒時間給你細說, 改天再給你解釋!”
姒思闕急得連敬詞都忘了用。
姬夷昌眉頭深鎖,伸臂一圈, 便将她的腰圈攬在自己懷裏動彈不得。
這家夥每回情緒一上腦,做起事來總是不管不顧的。
上回是貿然在城中兩名惡霸,信陵君張永侯之子面前,将信陵君之子公子簡的未婚妻姬青青騙了出去。
如若不是他及時察覺,立馬就趕過來給她兜着, 那回她是被人滅掉了都無人會關心的。
“你找什麽男人?你看孤是男人嗎?”姬夷昌按住她亂揮的雙臂,堵她的話道。
姒思闕被他的話說得一愣,腦袋冷靜了些,停下了動作為難道:
“殿下…臣使剛才心急了,沖撞了您可別見怪。臣使剛才沒把話說清楚, 臣使這會是要去給阿雲找個稱心的男人, 當解藥用的。”
“殿下您…您不是…”最後那句話姒思闕覺得實在是難以啓齒。
姬夷昌臉色如故, 慣常是姒思闕看不懂的冰山臉。
他點了點頭, 眉目不動,道:“嗯, 孤的确不是她稱心的男人。”
“孤如今是你的男人, 你說對吧?”說着, 他又轉頭來用逼問的語氣道。
姒思闕發現,自打那天在太子寝宮被太子攬着睡了一天後,太子如今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怪。
她向來擅長看懂面色,但無奈在太子這裏, 卻總是看不清晰。
太子目光對她壓迫過來,她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快凝結成塊了,皮膚上的汗毛倒豎,卻只得硬着頭皮應喏:
“呃…對…對的…”
姬夷昌聽了,臉上表情不變,但顯然霸氣陰翳的鳳眸清亮了不少。
他把禁锢在懷裏的人兒松開了些,突然又捏緊了她的肩頭,把手掌擡起——
姒思闕誤以為他要做什麽,連忙閉眼把頭撇過一邊。
然姬夷昌只是默默地擡手幫她把發間一只帶刺的洋辣子挑掉,又把她剛才身後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會羁絆到的枯木踢掉。
他嘆息了一聲,剛才她得有多冒失,才會連被蟄一下就會紅腫幾天的洋辣子攀上都不知道。
“不用找男人,把這藥給她服下,藥性自然解了。”
姬夷昌從懷裏掏出一瓶藥瓶,塞進她手裏道。
姒思闕愣愣地看着手裏被塞的藥瓶,半天說不出話來:“這…”
“孤都知道了。周凜說的。”
姒思闕恍悟,太子說的是白天那會她跟周凜說的,要将趙賢打一頓出氣的事。
她以為周凜不過是随意把話敷衍她的,她沒想到太子也知道了。
可是…他知道了又如何?難不成他還會為了她,将他王父跟前的人痛打一頓,為了她得罪他王父嗎?
他雖被她纏得不得不娶了她,興許他娶她還是有她所不知道的原因在,她感覺他定然不是真的喜歡她。因為,他倆以前畢竟是互看不爽的一對,她怎麽也不敢相信他會真的維護她。
“回去吧,孤改天再來看你。”
姬夷昌看着跟前眼光流轉的人兒,有些依依不舍,想伸手摸摸她的額發,又擔心會吓着她,最終還是克制着沒擡手。
既然得了解藥,姒思闕也沒必要出去尋男人了,便只得對太子殿下福福身,轉身回了院子。
外頭披着黑氅的太子殿下隐在濃濃的夜色中,負手立于高大氣派的車辇前,目送她進了院門,久久不曾離去。
“周凜。”姬夷昌輕輕地喚了聲。
“殿下,奴聽憑吩咐。”周凜連忙湊過來,屈身道。
“趙賢的事,去跟龐仲說,讓他來辦。”姬夷昌冷冷道,“還有,上回的事情,他還沒成功呢,把這送去他面前,讓他手腳利索些。”
說完,一包裹齊腰斬斷得血淋淋的兔子腿便從辇上被人扔了下來。
周凜頓了頓,本想勸誡些殿下這時候莫要把趙賢的事弄得太難看,免得惹惱了大王。可想了想,反正殿下的事從來不容旁人過多置喙,幹脆就閉口不語了。
龐仲收到一包被斬斷的兔子腿時,面上都是木然的。
他坐在一處簡陋四面漏風的竹廬裏,有一下沒一下地削着竹枝。
幾天過去了,姒思朗也沒有和他聯系,更沒有到他安排接應的人那裏,興許當真如他所言的,姒思朗那精明的小子現下應當是把他視為棄棋了吧。
呵…
龐仲繼續手邊的活兒,他早該想到的,怎麽還會因為路途中有好幾次,他腿腳的舊患複發,那小子漏夜淋着雨去山上親自給他采藥,就對他有所希冀了呢?
太可笑了…
隔天,趙賢就因為在齊王祭祀先皇,告知太子婚訊的儀式中誤踩了一根尖銳的竹枝,把手裏祭祀用的祭品給弄翻,惹惱了齊王。
趙賢忍着腳板下流着血的疼痛,跪着硬生受了齊王幾十遍鞭子。
趙賢已經得知此事有蹊跷了,祭祀的場中他之前命人來回檢查了多次,都沒有出現纰漏,那麽這支尖銳的竹子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他因為受之前先入為主的思想影響着,所以此時腦子裏一下就想到了姒思闕。
就因為這件事,趙賢覺得姓姒那小子不會那麽乖巧地受齊王控制,于是決定将她打壓一番,讓她看看清楚,他趙賢今時今日混到齊王身邊,可不是什麽簡單角色。
這天,姒思闕接收外頭女官派遣人送進來的織物和新嫁衣、鳳冠等物時,在女官身後一衆女奴中,竟然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孔,可把她吓壞了。
等她暗暗按捺住心中的驚顫,鎮靜地指揮完女官們擺放好東西後,便籍口要留下一個女奴來點算物件,把站在最後方那個身材高挑、拘着身子的女奴留下來。
姒思闕四下張望,見無人,便慌忙将女奴打扮的姒思朗迎進了屋子裏。
“阿雲!關閉院門,外頭守着!”思闕吩咐完阿雲,這才關了小室的門。
“姐!你怎地要嫁給齊太子了呢?!據聞齊太子就是個将死之人了,你嫁給他,不是要等着活殉嘛?!”
“你快跟我走吧!”姒思朗拉着姐姐的手,着急道。
姒思闕拍掉了弟弟的手,又無奈又生氣地叉腰道:
“姐姐上回不是說了讓你趕緊回楚嗎?怎麽穿成這副模樣混進齊宮來了呢?要是被人知道了你的身份,咱們大楚不是危險了嘛!”
思朗沒空聽姐姐的責難,連忙又拉起了她的手,緊接着将早已備好的一套女奴的布衣往姐姐兜頭一套,扛起她就要往外去。
“朗兒??”
姒思闕被弟弟突然而至的舉動驚到了,拼命掙紮着想下來,可她這個弟弟已經不是昔日那個跟在她屁股後小不點的病弱弟弟了。
這些年持續不斷地習練強身,此時他不管是個頭、氣力還是武力均在他這個姐姐之上,慣常練武愛偷懶的姒思闕才發現,自己已經弱到那幾招雕蟲小技能忽略不計的程度了。
“朗兒!你快放開!我不會跟你離…唔!唔!”
姒思闕掙脫不過他,繼而又被他一團軟布塞進口中,連高聲喚阿雲前來幫忙的可能都被掐斷了。
這個弟弟!這回是鐵了心要來将她擄拐出去的!
姒思朗扛着自家阿姐,繞從了院子後方,從後院牆迅速跳下逃開。
阿雲守在前院,壓根沒有發現後院的動靜。
漳華臺這邊的路,先前姒思朗已經悄悄記熟于心了。後來混進女奴中又專門研究過一番這宮臺侍衛值守交更的時間。
像這時候太陽與西北方的塔樓成一道犄角的斜線,東南方向有條逼仄的宮道上,通常宮人十分嫌棄烈日斜曬,一般會繞從隔壁的小道經過,所以這會兒他帶着姐姐走那邊,絕對碰不上別人。
這麽想着,姒思朗為了不讓肩上扛着的阿姐過于打眼,便只好将肩頭上胡亂扭動的阿姐放了下來,在她驚愕瞪大的眼神中,點了她的穴道,并将她夾在臂下架着往那條宮道的方向去。
姒思闕漂亮的醉眸越發水蒙,她想阻止弟弟這一做法,但現下已經被他夾在那條道上走,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盡量配合着弟弟,別讓人發現。
不然弟弟的身份一識穿,怕是難以再逃出齊宮了。
趙賢今天特意換了一身小寺人的裝扮,獨自抄着偏僻的道來到漳華臺的。
他已經認定了上回踩刺弄翻祭品繼而被齊王責罰的事,是跟姒思闕有關。定然是他脅迫她女奴的事被其發現,所以偷偷栽陷他。
于是,他打算偷偷混進漳華臺來,好給她一些好顏色看,讓她別以為成了太子的人就能嚣張得不将他、以及齊王放在眼裏了。
他本來給姒思闕準備了一盤腥臭無比的猿猴月信血,打算掐着她鼻子兜頭灌下,他得給這個戰敗國的公子一個深刻的認知,一個警告,她一個敗戰國的質子,別想妄圖聯合太子那方來拿捏他以及他們的大王。
然當他抄了那條無人會走的宮道過來時,在逼仄的宮道那方,他赫然看見作女奴打扮的楚質子,在和另外一個容貌與她有幾分相似的女奴并排走着。
趙賢定了定神,與對面的二人于拐角處相遇。
六目相對,停頓片刻,遲疑地一指前方,道:“你…”
不好!
姒思闕身體不能動彈,口中不能言說,但心中的驚慌卻随心髒砰跳出來。
怎麽會在這節骨眼,還在這個地方遇上趙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