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賭坊
內廳裏,溫括先是自己找了半天,最後終于在小厮的指引下,又看見看賭坊掌櫃的。
“喲,司馬這是又想起來什麽了,想問什麽,盡管直說!”
“掌櫃,剛剛多有冒犯,還請您勿怪!”
“司馬客氣了!小人豈敢受您一拜!您盡管直說,小人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
“那好,我想問問你,每次這幾個人來的時候,是只有他們倆嗎?有沒有別的什麽,看起來就不對勁的人跟着啊?比如——兇神惡煞的,架着人往裏走的?拎着算盤,随時準備往外借賬的?或者是那種——一看就老奸巨猾,是個做局之人的?”
溫括既像是聞訊,又像是引導他重現之前見過的畫面一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嘶——那倒——沒有!”掌櫃的說的肯定,“不過嘛,倒是有個人,每次來都很奇怪。”
這下子溫括可就來了興趣了,自己這話也就算是問到點子上來了。
“是何人?有什麽奇怪的?”
“這個人來咱們賭坊的時候,一般都是下午,黃昏十分!而且還頭戴鬥笠,身上啊,更是穿着夜行服!我每次的見着他呀,跟你說的那人,擠在一起,不知道在幹些什麽。”
“這麽可疑,那你不報案?”
“司馬,瞧您說的,我這裏是賭坊,什麽人沒有啊!打扮成這樣的,說不定就只想躲開債主,進來碰碰手氣呢,想着翻身多贏點錢呢。我這開門做生意的,哪兒能還往外趕客呀。您要是不問跟那個褚大人有沒有關系呀,我都想不起來這個人,畢竟每天晚上,都會有這麽幾個人,來我這兒翻本兒。”
“這個人來的時候,是直接去找褚世安他們的嗎?”
“哎喲,這個我得想想了,他吧···哎!對了!每次都是褚大人留着人在門口等他,帶他進去的!我沒什麽印象,因為他們每次都不讓我們的人去帶,我就不知道內情了。不過看着吧,倒是聽神神秘秘的,看着像是做大買賣的。”
“他們每次來,都在哪裏玩兒?”
“這個不一定的,有時候在樓上,有時候在城外。”
“城外?”
溫括初來乍到,又少來這種地方,所以不知道黔州賭坊的規矩,就顯得有些驚訝。
不過掌櫃的随後看向侯鎮的眼神,還是給了他提示的。
“你知道?”
轉過臉來看向侯鎮,溫括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
侯鎮不想在這裏丢人,所以趕緊支開掌櫃,拉着溫括就離開了賭坊。
“你知道那裏啊?”
“知道!”
侯鎮一臉的難為情,像是那個地方,曾經帶給過他不太尋常的回憶一樣。
“帶我去吧。”
“你不問問我,為什麽知道那裏?”
“那你說吧。”
溫括憋着笑,就等着侯鎮這句話呢。侯鎮也是說完之後,便意識到了不對勁。
“我···你诓我呢?”
“說不說!”
“我說,說還不行嘛!就是以前,辦案子的時候,有時候抓了些賭坊裏的賭鬼,他們想躲仇家,或者是想暫時解決麻煩的,都會來找我。”
“那你是怎麽解決的?”
“把他們帶到城外,或者是——把他們的債主,帶到城外。”
“什麽?那你不怕被人找麻煩吶?”
“有刺史在,誰會找我麻煩?再說了,我也是為了黔州的百姓安定着想嘛,除了我來收拾這些惡人,除了我願意沾手這種事,誰又能奈何得了他們呢?”
溫括沒有答話,雖然他說得有些在理,但自己還是得親眼去瞧瞧才行。
見他不說話,侯鎮還以為他對自己生氣,或者是失望了呢,趕緊就追到他身邊,極力解釋起來:“我真的沒幫他們賭,我一次都沒有上過賭桌的!真的!就是有人找我幫忙的時候,會給點錢,我···我收了,又幫了他們很多,我錯了!”
“我知道,你要吃飯嘛,你得先想着怎麽活下去再說,我理解的。安戟肯定也知道,所以後來他就給你加錢了,對吧?”
侯鎮用力地點了點頭,自己确實是一個自私自利之人,唯利是圖,還小心眼。可就算是做過那麽多的沒良心的事,他也沒後悔過,除了現在,被溫括知道了以後。
“你不怪我嗎?你會讨厭我嗎?”
“你拿着他們給的錢,買米買糧回家的時候,你也會這樣問嗎?做過的事就不要後悔了,人這一輩子,哪兒有那麽多的時間用來忏悔呢?生則生,死則死,人生一旦罷了,誰還會知道你幹過這些事呢?除了你自己,會一直在心裏惦念這件事以外,無人在意。別想多了,又不是草菅人命的大事,這錢你不收,他們也會給別人的,不如拿上,給芳怡做身新衣裳,給臺平換套新的文房四寶。”
溫括這樣的話,倒是讓侯鎮心裏舒坦了不少,其實他自己本來也沒覺得有什麽的,要不是被他知道了這件事,侯鎮也不會這麽把它放心上的。
他真的是生怕自己那點肮髒龌龊的過去,會玷污了溫括的名聲,更怕他會因此不要自己了。
“你不怪我就好。”
“你活着就好,我不怪你,你也別怪你自己。壞人的錢,不拿白不拿,拿了他們還能少去賭幾次呢。”
“也對!”
跟在溫括身後,侯鎮含着腦袋就開始樂個不停,嘴角就一直沒放下來過。要不是快到城門口,要遇到熟人了,侯鎮還能一直跟個小媳婦一樣,邁着小步,樂樂呵呵地被溫括牽着走呢。
“城外什麽地方啊?”
“就是一個山洞,以前是山裏的老獵戶落腳的地方,打獵沒個時間,進城有時候又晚了,住客棧呢,又貴,所以他們就自己找了地方,盤了點東西進行,搭成了個窩棚。後來那些賭鬼占了那裏,越搭越大,後來又不知道是誰,出了錢,将那裏給擴建起來了。”
“黔州新奇的玩意倒是不少嘛,聽着還挺有意思的。”
“就跟長安的鬼市差不多,不過這裏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地方,這裏呀——只吞金!”
侯鎮一描述,溫括大概也知道了,這裏應該是就是賭坊給玩得比較大的貴客們專門準備的地方了,既隐蔽,又有野趣,想必應該也是很多城裏的大富商争相要去的地方吧。
“哎對了,你覺得,城裏的外地商客,會不會也去那裏玩兒啊?”
“應該不會吧,平時走貨的人,都是貨不離身的,去了賭坊,貨怎麽辦吶?除非——他不走貨的時候去,一去,就是半年。”
侯鎮的提醒也讓溫括想了起來,城裏的客棧幾乎沒人見過這個樓春生,賃屋鋪子也未曾聽聞,有長安商客租住過宅子。而這個樓春生,在黔州又生意廣泛,不可能沒有住的地方。看來這個賭坊,他們是非去不可了!
“哎等等!你穿這身去那裏啊?”
“怎麽了,正好啊,還能找人打聽打聽。”
“你穿官服是不會有人跟你說實話的!那裏不像是城裏的小賭坊,那裏的人都是些非富即貴的,誰還不在朝廷裏認識兩個人呢?再說了,要是真是長安的人,你還真跟得罪啊?跟我來,我帶你去換身衣裳。”
帶他拐進了一條小巷子,出來竟然,溫括竟然發現那小路變得豁然開朗了起來,那邊竟然是一條染布的小作坊連起來的地盤。
“侯公子來了。”
“喲,紀紳,又來辦什麽案子了?”
“哎呀,紀紳吶,我給你說個娘子吧,你都好久沒應承我的活兒了!”
那裏的幾乎每一個都認識他,每一個人都在跟他打着招呼,侯鎮也都是一一笑着回應的。怕他走丢,再加上巷子口窄,侯鎮便借機,拉着溫括的手,一路往前走去。
“剛剛那個大娘說,你好久沒有應承她的活兒了,到底是什麽活啊?我看她,有些像是媒婆的樣子哎,你還幫人說媒啊?”
侯鎮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先拉着他走,到了地方了才肯松手停下。
“你不拉了?”
溫括既是在笑話他,但也是打心眼裏高興,這裏應該是呀經常來的地方,剛剛外頭那些,也應該是他時常見到的老朋友吧。他帶我來這裏,心裏肯定是認可我這個人的。
笑着笑着,還沒看夠他呢,侯鎮就先給他介紹起了眼前這個地方來。
溫括也開始觀察起了這個院子,看着幽深陰冷,裏頭還時不時地刮起一陣寒風來,關鍵是兩頭都是山石,上面還長滿了青苔,就更顯出了這裏的詭秘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麽的地方。
“侯公子!”
還沒等他多細看一會,裏頭就小跑出來了一個人,迎着侯鎮就沖了過來。
這倒是挺讓溫括意外的,不過倒不是他喜歡擺官架子,就是到了這裏面之後,他就明顯感覺到了,裏頭的人,對他這個司馬,一身官服的人,有些視而不見,跟看不着他似的,滿眼都是對侯鎮路過的熱情,絲毫沒人在意自己。
“喲,您在啊!”
拉上走神的溫括,侯鎮就趕緊介紹起來:“這位是——”
“州裏新來的司馬,老朽知道。”
還沒等侯鎮介紹完,他就自己猜了出來,不過看他對侯鎮那個殷勤的樣子,溫括倒是挺意外的。
“這位呢,是這裁縫鋪的掌櫃,袁掌櫃!這些年,幫了我們家很多,是我的恩人。”
“見過袁掌櫃,在下有禮了。”
“哎喲,不敢當不敢當啊!您是司馬,不用跟我如此客氣的。”
“我也是紀紳的——朋友!他敬重您,我也理應如此,您不必客氣。”
“是啊,老袁,我們是來挑衣裳的,司馬要出城辦差,在你這兒買身合适的衣裳,你跟着幫忙選選呗。”
“哎,好嘞好嘞!我這就帶你們進去。”
他在前頭帶路,後面的溫括也不近跟侯鎮好奇起來,為什麽這個店,會在這樣一個,既偏僻,又陰冷的地方,還是個裁縫鋪!
“這裏的衣裳啊,便宜,開在大街邊上,每年要交不少的租賃銀子,老袁沒這個錢,所以就來了這後巷,便宜嘛。”
“那不會沒人來吧?我看這後巷,除了你,也沒什麽人能找得到這裏了。”
說起這個,侯鎮還有些難為情起來,不敢看他,更不敢答一個字。
這時候掌櫃的端着茶水出來了,熱心地給溫括這個新來的,解釋了起來:“司馬有所不知啊,我這個店的生意,都是侯公子幫我拉來的,要說恩人,該是他——是我的恩人才對呀!”
“哦?是嗎?那不知道他是怎麽幫您拉來生意的呢?”
“嘿嘿,說起這個啊,那就不得不說巷子那頭的媒婆了。”
溫括往那邊瞧了瞧,想起了剛剛過路時,那個沖着侯鎮搖手帕的大娘。
“知道,剛剛她還叫侯鎮去幫她幹活了呢。”
“司馬有所不知,黔州啊,有一風俗,是從南诏傳來的,就是每年的三伏天,會在河岸邊舉行的花火節。這個花火節呀,到了我們這裏以後,慢慢慢慢地,就變成了未婚配的男女們,相識的大好地方了!”
“您的意思是,侯鎮經常去這個花火節?”
溫括看了看他,雖然嘴上挂着笑,但侯鎮已經隐隐約約地感覺到了,那股子撲面而來的寒意了。
“是啊,侯公子每年都去!不過呢,是這個媒婆請他去的。”
掌櫃的一邊搬出自己的存貨,一邊給溫括解釋着,侯鎮那些讓人着迷的過往。
“為什麽?他是媒婆的——護衛?”
“不是不是,他呀,收了媒婆的錢,是去撐場面的!”
“場面?不是花火節嗎?應該是手藝人的場面才對吧?你會打花火嗎?”
看向侯鎮,溫括認真地問道。
“不會不會,那個掌櫃的,咱們還是先看衣裳吧,這個以後再說。”
侯鎮只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可溫括卻在這個時候來了興趣,一定他刨根問底,聽他說完才肯罷休。
掌櫃的左右看看,見侯鎮不敢違逆他,便順着溫括的話,接着說了起來。
“花火節呀,其實呢,分人!有人去呢,就是去看花火的,有人去呢,就是沖着這個男女相看去的!那邊的那個媒婆啊,做的就是這個生意。每年到了初夏的時候,她就開始四處搜羅人,她呢,就靠着收人頭錢,來把這場花火節之外的節目啊,撺起來!”
“所以要是那些姑娘,知道侯鎮要去的話,就會争相參加的,是吧?那個媒婆,也就能多收些錢了?”
“是這樣是這樣!司馬真是厲害,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侯鎮本想制止,可沒想到那個掌櫃的嗎,嘴邊竟然這樣的快!
“那您呢,您又為什麽感謝他?”
“侯公子啊,每年去花火節,都會穿一身我店裏的衣裳去,到時候每一個去參見花火節的人,完事之後,就都會來我這裏,買一身衣裳!”
“哦!原來是這樣啊!”
溫括轉過身去看他,沒想到他已經臉紅到脖子根兒了,根本不敢跟他對視。
“哎,司馬可別小看這花火節啊,大半個黔州的百姓,都會去的!就連刺史大人,也是每年都會親自駕臨的!這個花火節在晚上,男女相看呢,就在傍晚時分,要是看對眼了呀,還能一起去看花火表演呢!”
“那侯鎮是不是也經常帶人去看花火啊?”
溫括這樣問,就有些吃醋的意思在裏頭了,侯鎮是想攔也不敢攔呀,只能抱着腦袋,盡量不去看他假模假樣,睜着臉笑的表情。
“是啊!那個媒婆,每年就指着侯公子發財呢!侯公子呢,假裝跟一個姑娘看對眼了,然後就帶着她去看花火節,然後嘛——”
他也看了過來,溫括也盯了過來,在下侯鎮可以說是徹底被架在火上烤了!
“然後怎麽樣啊?”
見侯鎮不敢說話,溫括便收斂起了自己假笑的表情,繼續追問起了掌櫃來。
“就是跟姑娘看看花火,然後這個姑娘就會回去口口相傳了,來年呢,媒婆的生意才不會太難做。”
“哦,就只是看看花火就完了呀?”
“這···這個,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侯公子是個好人,不軌之事,他是一定不會去做的!”
掌櫃的話都已經這麽多了,他還敢給侯鎮打保證呢,侯鎮自己聽了都快不相信了。
“掌櫃的,把衣裳拿給我試試看吧,我們還得着急出城去呢。”
“哎好好好,司馬這邊請!”
溫括倒是一眼都沒看他,不過那個掌櫃的,卻像是察覺出來了什麽一樣,回頭望了他好幾眼,眼裏還滿是愧疚。
“就這身了吧,掌櫃的手藝真好,難怪生意這麽紅火。”
“哎喲,都是托了侯公子的福了,要不是他,每年帶來些年輕的男男女女,我這裏呀,早就關門了。”
“男男女女?不只是小娘子來您這兒做衣裳啊?”
“是啊,您身上這身啊,就是之前一位被侯公子引薦來的公子訂做的款式,我覺得不錯,後來就又多做了幾身,放在鋪子裏賣。您眼光真好,這還是侯公子幫忙改的樣式呢,真是合身吶!”
站在裏屋門口等人的侯鎮,真是連句話都不敢插,生怕溫括以為是自己心虛,所以才要打斷他跟掌櫃的聊天。可就是因為他一句話都不說,溫括看他的眼神也是越來越寒氣逼人了,有點要活吃了他的意思。
“多謝掌櫃的,多少錢吶?”
“哎呀,可不敢收您的錢吶,這身衣裳,算是小人孝敬給您的。”
“那可不行!要是讓人知道了,還不定怎麽議論我這個新來的司馬呢,該算的賬可一定要算清楚了!更何況——這還是侯公子親自改的樣式呢,怎麽能辜負了侯公子的一片心意呢?”
“那在下就——收下司馬的錢了。”
出了鋪子,掌櫃的還特地給他們拿了個包袱,好讓他們把官服給裝起來帶走。
侯鎮想幫他拎,可溫括卻一句話也不說,直接就往前沖了過去,一點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我錯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以前就是為了媒婆給我那點錢,我才去的,我真的什麽都沒幹!每次花火節一結束,都是趙回聲來接我的,連用的理由都一模一樣,就是衙門有事,讓我現在就回去一趟!我真沒幹過什麽,就是帶着他們來做兩身衣裳,別的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侯鎮極力解釋,溫括這才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看着他,質問道:“那那個男人呢,你親自帶來裁縫鋪的那個!”
“他···他就是來黔州的一個行腳商客,偶然間聽說了花火節,就留下來看了。媒婆見他有錢,所以就···我就是帶來他做了一身衣裳,袁掌櫃也沒多收他錢,就是那個媒婆嗎,她多給了我些銀兩。我真是···我冤枉死了!”
侯鎮委屈巴巴地坐在地上,他幹脆也開始耍無賴,不走了!
“你生氣了?是不是覺得我太矯情了啊?”
“沒有!”侯鎮又趕緊站起來解釋道,“我想的是,花火節,我不用花錢,還能拿回一身衣裳,還能掙點錢,又不出力,又不用幫人辦事的,這不是大好事嘛!再說了,那時候你還沒來呢,我就一個人,我哪兒會知道現在會變成這樣嘛。”
“我錯了,紀紳,我不該懷疑你的。”
“沒有沒有,是我的錯,我這個人貪財,什麽錢都敢掙,鬼迷心竅了!要是你不來的話,估計我讓人賣了,我自己都還被蒙在鼓裏呢。”
“那你以後還去嗎?”
“不去了不去了!”
“胡說,得去!不過——得跟我一起去!我也給你錢,不過你就不許再跟別人眉來眼去的了。”
“放心,絕不會了!”
侯鎮鄭重其事地保證道,其實要不是今天偶然間又來了這條巷子,他自己都快忘了,花火節的日子,又要近了。
眼看着快要到夏天了,就是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走出寒冬啊。
出城之前,侯鎮又不知道在哪個老熟人那裏,借來了兩匹馬,他倆倒是不用走着出城去了。
“你怎麽誰都認識啊?”
溫括不禁更加好奇起來,侯鎮這些年,到底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現在這樣的。
“老朋友了,他以前是一個商隊的把頭,後來被人劫了貨,雇主要取他性命還債,後來我幫他把東西找了回來,他就不做把頭了,在黔州娶妻生子,安定了下來。”
“那你也算是他的恩人了?”
“也——不算吧,他這個人吶,武功不錯,就是人太耿直了,那次丢貨,也是因為性格耿直,被自己人給暗中算計了。後來他在黔州安定下來以後,還教過萬事兩招呢。”
侯鎮說着這些往事的時候,臉上無一不是挂着笑的,他沒想到,他因為的水深火熱的日子,竟然被侯鎮過得如此有滋有味!而且,就算是在黔州,混成了如今的模樣了,他也仍舊願意放棄一切,去争一個回到長安的機會。那裏對他來說,其實應該不算是故鄉了,而是執念,也是一種責任。
他活得很好,沒有任何人在,他都能獲得很好,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溫括呆呆地望向他,盡管他知道,侯鎮已經察覺出來了自己看向他的目光,但只要他不動,自己就不會輕易地挪開眼睛。
“怎麽不說話了?”
“你不是在看我嗎,我不敢動。”
“笨蛋,我看你你就不動了?你怎麽那麽傻呀!”
一指推過去,侯鎮也沒有反抗,反而還挺享受這樣被溫括捉弄的。
“我一直在想你,如今再見,求之不得,不算傻。”
侯鎮的話,和他這個人時常讓溫括覺得,他根本就不是一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孩子,他就是一個久經風霜的老大人了。年齡,樣貌,都代表不了他的心智,他是一個成熟的,穩重的男人了。
“那你就不問問我,見到你高不高興?”
“以後你一定會高興的,以前的事,不重要,你不記得了也沒關系,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日子。”
“現在不杞人憂天了?高興了?心裏舒坦了?”
“你在意我,我就高興,心裏的煩心事,也就都沒有了。”
溫括什麽都答不上來,他只想笑,發自內心地開懷大笑。
“走!去看看你那個不争氣的堂弟,到底是被哪個狗東西給騙走了!”
“這麽好的時候,不提他不行嗎?”
溫括嘴上說着不情願,但在追上侯鎮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地笑了起來,連風直往心口裏灌,他也沒什麽功夫管了。
有時候想想,自己照比他,真是差遠了,想做的事,總是做一半就丢,從來沒有覺得過,完成一件小事,會是多麽的幸福。
可侯鎮不一樣,他就是在這樣一件件的小事裏,慢慢地把自己給養活大的,當然了,還有那一家人。
比起長安城裏的那些風流公子,侯鎮身上的這股子自帶野氣的江湖氣息,簡直是讓他着迷得不行。有時候他就在想,到底是侯鎮忘不了他,還是他自己主動勾引的侯鎮。
再次相遇的那天,自己一個回身,竟然就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裏。其實溫括沒有忘了他,只是他沒有設想過,侯鎮長大了,竟然會是這樣一幅模樣。這讓他震驚,更讓他着迷。
他沒有變壞,沒有變糟,反而,他活得很好。而待在他身邊的溫括,也越來越有生機了,這是溫括自己就能感受得到的。
出官道,上小路,城外深林的一處光滑的崖壁之下,果然如侯鎮所說,赫然挺立着一處吊腳的樓閣,看着還挺別有意趣的。要不是提前知道這裏是個大的地下賭坊,溫括肯定會以為是誰修建的城外別院呢。
“誰修的呀,花了不少錢吧?”
“不知道,背後的老板沒人認識,不過這裏的掌櫃,叫張二哥,是城裏哪個賭坊掌櫃的族兄,兩人也算是親戚吧。”
“張二哥?城裏那個呢,叫什麽?”
“張三元,比起這個張二哥,他算是個老實人了。”
“哦?那我可得好好見識見識,這個‘老實人’張三元的哥哥,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了!”
“走吧,我帶你進去。”
侯鎮應該是來過很多次了,不僅知道地方,還很熟悉路。
門口照例依舊是有很多的護衛守着的,不過其中一些應該是認識侯鎮,所以他們還有老遠的時候,就有人開始跟他打招呼了。
“喲,侯二,又來幹什麽來了?咱們這兒,最近可沒死人吧?”
“當然沒有了,一個朋友,來黔州卸貨,帶他來玩玩。”
說着,侯鎮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包袱。
“輕飄飄地,裏頭有貨嗎?”
那人似乎看出了端倪,想上手檢查檢查,卻被侯鎮一把攔了下來。
“哎!一會兒壞了手氣,算你的還是算我的呀?我難得引薦一兩個人來,你們怎麽跟防賊一樣啊?”
“好吧,進去吧,老位置,有人開盤了。”
以為,蒙混過關了,沒想到剛要進去,那人就又叫住了他:“哎!”
“怎麽了?”
“贏錢了記得請兄弟們喝酒啊,別整天扣扣搜搜的!”
“哎呀!知道了,贏了再說吧。”
趕緊拽上溫括,侯鎮轉頭就上了那吊腳木樓。
外頭看着,它像是搖搖欲墜的樣子,很是不穩,其實進來了之後你才會發現,裏頭別有洞天!
整個內裏,被名貴的南诏黑水沉香木被裹得嚴嚴實實的,一點不漏風,四面八方看過去,只有貴氣,沒有寒氣!
上樓的轉角,還有專人候在那裏,問你需不需要休息。侯鎮知道那是什麽意思,罵了他兩句,就拎着包袱上了樓。
“為什麽要罵他?他剛剛說的那個地方,是什麽地方啊?”
“來這裏不管是探案也好,還是找人也好,都不能太客氣了,太客氣的話,容易讓人懷疑。至于他說的那裏,應該就是一個地下的暗房。”
“暗房?難道是——”
溫括瞧了他一眼之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多問。
“安刺史沒有派人來管過嗎?”
“想管啊,但是管不了。”
越往裏走,人越多,兩人說話也更小心了些,耳朵貼着耳朵的,生怕讓外人聽見了。
“有後臺?”
“那倒不是,就是這個地方吧,開在城外,很多街上的地痞流氓,無賴混混,都來這裏了,城裏就清靜多了。久而久之,除了偶爾出現一兩次打架怒砍的事以外,幾乎沒什麽大事發生。這裏的事,一般都在這裏解決了,所以安戟就默認了這裏的存在了,一般巡城的護衛隊,也不會來巡這裏。”
說着,侯鎮就将他拉到了一個角落裏來,溫括這也才有時間,細細打量起了這座無與倫比的樓閣。
懸于空中,但人踩在上頭,卻沒有一點懸浮感,反而跟踩在地面上沒什麽兩樣,很是踏實,一點也不讓人覺得害怕。整個閣樓上,還分成了兩層,一樓是賭桌,二樓像是茶館,亦或者是雅間之類的私密場所吧,估計是有些人在這裏幾天幾夜都不出去的,幹脆直接就睡在這裏了。
通體的黑水沉香木做支撐,整個閣樓,照進了很多光線,也顯得亮堂了不少,即使沒有開窗或者是掌燈,裏頭應該也還是能隐隐約約看見不少東西的。
“這裏到底是怎麽修建的呀?”
溫括不禁好奇起來。
“你就不覺得,這裏的構造,跟城外的另一處地方,很像很像嗎?”
侯鎮的提示讓溫括很快聯想到了城外的古羅寺,沒想到說了之後,侯鎮竟然真的點頭認可了。
“還真是古羅寺?可那寺廟建造于南梁時代,這樓——不會意思梁武帝命人修建的吧?”
“不知道,以前這兒啊,就幾塊木頭搭起來,上頭蓋了一個棚。後來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商賈,估計是有錢沒地方花吧,就編出了一個什麽梁武帝夢游至此的鬼話來,騙了不少人來這裏朝拜,做發財的美夢。後來久而久之,這裏就變成了一個賭坊,被張家的張二哥給拿了下來。至于這樓是不是他修的,還是他巧取豪奪騙來的,這個就沒人知道了。”
“看來這地方,還是一個造夢之地呀。”
兩人環顧起四周,這時候溫括才發現,那邊樓上,竟然一直有人在看着他們,好像還盯了很久了。
溫括一把拽住侯鎮,本想提醒一下他,可侯鎮卻笑着扯開臉,不緊不慢地說道:“不用怕,正常流程,來了生面孔,都會被人這樣盯着看一會的。走吧,咱們上桌,免得人家一直看咱們。”
“你帶錢了?這裏應該要花不少錢吧?”
溫括還有些擔心,可侯鎮轉臉就給他請來了財神爺,只見他一把薅起一旁桌上的一個鬼鬼祟祟戴面罩的男人,輕輕松松便伸手扯開了他的面罩,一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瞬間就呈現在了溫括眼前。
——趙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