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有些意想不到

“你——”

溫括還在驚訝呢,侯鎮卻已經板着個臉在一旁看着他,等他編出一個說法來了。

“嘿嘿,兩位,別來無恙啊,好久不見啊。”

“好久個屁呀!明明早上才見了的!說!來幹什麽來了?”

侯鎮可就不會像溫括那樣客氣了,直接上去就是一掌,直奔他的腦後勺。

“哎呀!剛剛還說我是財神爺呢!輕點嘛!”

趙大為也是知道疼的,就侯鎮那個下手沒輕沒重的家夥,敢這樣打他了,要是換了別人,誰不把他當大爺一樣的給供起來呀。

“是不是跟蹤我們了?”

“誰跟蹤你了?我那是回家的時候,遇到那個褚世安了,他本來想去賭坊的,結果沒想到看見你倆進去了,他就溜了嘛,我猜,他肯定是來這裏了,你們倆也應該不是去賭錢的,而是找人或者是找東西,所以大概率你們也回來。幹脆,我就來這裏先等着了,這不,堵到你們了!”

“你看見褚世安了?”

“對呀,怎麽了?”

趙回聲還一臉天真地看着侯鎮呢,侯鎮卻在和溫括對視了一眼之後,有了新的猜測。

“哎,你倆有事可不能瞞着我啊,說好了要一起享福的!”

剛一會沒搭理他,沒想到他還急上了。

“急什麽!還沒個譜呢,我們倆不也是在想着呢嘛!你就看見他一個了,還有沒有別人吶?”

“別人?他好像——是帶着個人來的吧,我也不知道,沒看清,咱們找找呗。”

四處打量了一圈,卻是連溫攘和褚世安的人影都沒看見。

“去那邊。”

溫括随手一指,便指向了一個戒備森嚴的地方,也讓侯鎮和趙回聲連連驚訝了起來。

“怎麽了,那裏不能去嗎?”

“去是能去,就是吧——”趙回聲看了看侯鎮,有些猶豫道,“得費點功夫,咱們得先在外邊多贏點,才能進那個屋。”

“這是規矩?”

“當然了!這種地方,講究的——就是個一個字!”

“什麽?”

“裝呗!不裝得像模像樣點,誰來你這兒玩兒啊!像什麽門外守衛,上樓之前的問話,還有下邊的暗房,還有這上頭的二樓,喏——還有就是那兒了!這都是做生意的門道啊!”

溫括聽他一番解釋,這才知道了,原來這種地方,也不是全然對所有人開放了,裏頭竟然還有這些門道。自己之前在長安,還是過于保守,過于孤陋寡聞了。

“咱們——誰上桌?”

侯鎮看他倆都沒有要上手的意思,也只好自問自答了。

“得,我去吧,給錢!”

一伸手就是又要找趙回聲拿錢了,氣得趙大爺差點沒直接給他的手拍爛了!

“我才是真的冤大頭!”

“等回了長安——雙倍還你就是!”

“呵!瞧給你厲害的,在黔州都要飯呢,回了長安你就能好了?還不得我幫你買田産置宅院?瞧你那窮酸樣兒吧!”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到時候可別反悔!”

“嘿!你可真要臉!”

剛要伸手去揪他,侯鎮一個閃身就給躲了過去。

“活着要什麽臉吶,餓不死就行!再說了,趙大爺這麽仁義的人,能看着我餓死嗎?”

一到要上桌,還不用花自己錢的時候,侯鎮總是如此亢奮,激動得不行不行的!

“來來來,兄弟我也來一把!跟跟跟!哎,別走啊!”

一看見侯鎮上桌,桌上的人就不約而同地都換了地方。

“怎麽回事?大家都知道他沒錢嗎?你剛剛給了他多少啊?”

溫括第一回來,還有些看不明白情況。

“不是錢的事兒,是他老贏,這些人就都不願意跟他玩兒了。”

“啊?他還老贏啊?”

“不信?那你随便抓個人來問問,看看是不是每次他來,這裏的人,都得輪番輸一圈。”

溫括現在不是不信了,是有些震驚,侯鎮有這門手藝,他還要死要活地在那個媒婆身上賺什麽錢吶!

剛準備跟着換個桌,那邊的小厮就過來請他們了:“侯公子,我們掌櫃的這邊請。”

“看見沒,這就是名聲在外的好處!他這個‘斜封官’,可比你這個正兒八經的司馬,說話還要管用呢。”

趙回聲不禁湊到溫括耳邊來顯擺了起來,不過溫括自己也感受到了,他這個司馬的作用,不管是在衙門裏的人看來,還是外頭的百姓看來,都是不如侯鎮這個執掌黔州刑案多年的“門外漢”的。

“走吧,溫公子,咱們也去見見這個賭坊裏頭,最老實可靠的人!”

老實可靠?看來侯鎮和趙回聲,對這個張二哥的評價,很是統一嘛。

不用上賭桌,就能直接進那個“小黑屋”,溫括還是充滿了期待的,畢竟這也算是他第一回正兒八經地來這種地方,還是深入其中。

“侯公子,我們家掌櫃的在裏頭等着呢。”

小厮只走到了門口,便不再進去,侯鎮也懂規矩,将懷裏的短刀遞給了他,還敞開雙手,任他檢查。

“掌櫃說了,侯公子來,不必驗身,請進吧。”

不知道為什麽,聽着這個小厮說話,溫括總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勁,只是渾身都有些起雞皮疙瘩,讓人癢得難受!

“多謝,走吧。”

叫上身後的人,侯鎮領頭,便進了這透着涼風的內屋,一般人進來不了的地方。

“哇,比上次還舒服了!”

一進來趙回聲就領頭驚呼道。

“你以前來過?”

“辦案子,死了人,我來驗屍的。”

溫括點了點頭,就開始四處觀察起來。

裏頭倒是沒有外面那樣烏煙瘴氣了,只是一個拐角進來,外頭的嘈雜之聲便被盡數隔絕在了外面,裏頭顯得安靜異常,甚至是有些寂靜的味道在了。

“張掌櫃,小人貿然前來,打攪了。”

侯鎮對這個人倒是挺客氣的,連帶着趙回聲看着都3溫順了不少,這也給了溫括心裏一點底,知道了待會應該如何應對這個張二哥。

“喲!侯兄弟呀!久等了久等了!”

那人出來那一下,溫括便看見了他的面相,由極其猙獰,變成了和藹可親的樣子,簡直是讓人背後一陣寒風起,冷到不行!

“張掌櫃,叨擾了,沒耽誤您的正事吧?”

“哎呀,這是什麽話!你侯公子來了,我就算是有事,也得放下另說啊!來來來,先坐先坐!看茶!”

“您不喝酒了啊?上次來,這裏頭還堆滿了酒壇子呢。”

“哎呀,不喝了不喝了!上次喝完,差點跟個死人睡一晚上,幸好兄弟你來得及時,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場面倒是客客氣氣,一片祥和的,可溫括卻在那人隐蔽的眼神轉換裏,看出了一絲殺氣來,想必侯鎮自己應該也有所感受,就是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又預備如何應對。

茶也喝了,客套話也說了,該進入正題了。只見他兩眼一迷瞪,直接看向了溫括這邊來。

“不知道侯兄來我這裏,是有何貴幹吶?”

“您客氣了,就是來找個人,我家兄弟,被人做了局,送來了您這裏。”

“哦?還有人敢騙人進來?我記得幾年前,刺史大人不是已經帶人來清剿過一次了嘛,你們這是怎麽又想起來我這裏了?”

“哦,您別誤會,不是我們非要懷疑您,而是有人看見了,他被人帶來了這裏,所以我們才匆匆趕來的。有冒犯之處,還請張掌櫃的多多擔待!”

“哦!”

那人不輕不淺地來了一句,便沒了下文,弄得侯鎮也不好再繼續開口。

“張掌櫃,前段時間黔州發現新金礦的事,你聽說了吧?”

“哦?難道侯兄也知道這門生意?”

侯鎮這個人,滑頭得很,稍有不注意,便會被他套話,一聽他這樣問,趙回聲和溫括便心中有底了,且等着看這個張掌櫃的如何落入圈套之中了。

“張兄的意思是——這生意,你想做?”

“哎呀!早就聽說,侯公子在衙門混得那是風生水起呀,就連新來的那個什麽——州司馬!都不是您的對手啊!想必侯兄是有門路了?我可是聽說,朝廷派了大官來,不知道,這生意,是給長安做啊,還是咱們底下人分吶?”

溫括一看,這不是在說我嘛,也只能笑了笑,接受了一下趙回聲的審視之後,就收起了自己猙獰的表情。

“這個嘛——就得看我那位兄弟的了。”

“什麽意思啊?”

見侯鎮說話留了縫兒,張二哥瞬間就來了興趣,還叫散了下人,順便也看向了趙回聲和溫括他倆。

“張兄放心,自己人,不礙事的。”

“好好好,那你接着說,這個——你的這位兄弟,到底是和來頭啊?還能左右長安?還能幫咱們撈到這麽大的一筆生意?”

侯鎮勾了勾手,叫他湊到自己耳根前來,故作小聲地說道:“你知道,長安有個姓褚的宰相嗎?”

“褚?褚遂良吧?怎麽,他來黔州了?”

張二哥激動得差點沒直接跳起來。

“那當然是不可能了! 你先別激動嘛,要不——你先派人出去找找,說不定我這個兄弟,就在外頭呢,剛剛我們三個眼瞎,沒瞧出來呢。”

“哎呀,侯公子啊,你還跟我賣什麽關子啊!我這兒——真的沒有你說的那個人!”

“那這就難辦了呀,我那個兄弟要是找不到的話,這黔州金礦的事,怕是不好解決呀。”

侯鎮邊嘆息,邊觀察起了那人的反應,思索,摸鼻,叉腰,這不就是典型的心裏有鬼嘛!

“那什麽,侯兄弟啊,我——這個——人脈廣,認識的人也多,要不我再幫你打聽打聽,有消息了我派人去衙門通知你。”

“那就多謝張兄了,小弟先行謝過!”

倒是沒找到什麽有用的消息,不過侯鎮倒也是可以肯定了,這個褚世安,拉溫攘下水,準沒什麽好事!

賭局之上,賭注是什麽,他們也未得知,看來現在的當務之急,一則是找到溫攘,問清楚褚世安接近他的理由,二則——就是找到那個蒙面的男人。

褚世安是褚家最不學無術的一個廢物了,他不可能撺掇得起來這麽龐大的一個局,只可能是有人在背後指點,他才能在黔州,潛行于安戟、李侗的眼皮子底下,而不被人察覺。

“哎!”侯鎮突然停住腳,問起了身後的兩人,“你們說,跟褚世安在一塊兒那個蒙面人,會不會是阿史那彼幹?”

“應該不是。”

趙回聲肯定地回答道。

“你也見過?”

“聽你描述的——我猜他應該是個中原人,阿史那彼幹有一半的異族血統,跟中原人的長相,差別還是挺大的。不過看樣子,這個男人,似乎有些不太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說不定——跟商道劫案有關!”

趙回聲那個腦子,就沒有靠譜的時候,白瞎了侯鎮這麽些時間聽他白話。

見他倆都有些不相信,趙回聲便繼續追着說道:“哎,你倆這是什麽态度啊?我分析的,難道不對嗎?要不是這個人摻和進了什麽大事,褚世那那麽精明的人,會跟他一道?黔州這麽點兒大的地方,他褚世安能做主的,不就是那次調金吾衛的軍械入城一事嗎?然後還不出所料地讓人劫走了,到現在也沒找到那東西到底在哪裏!”

趙回聲的話,還真是有些道理的,這個褚世安,或許本身就是帶着任務來的,而去目标,大有可能就是李侗!

那這個跟他勾結之人,就有了另外一種可能。

“成南王府!”

“你是說——王爺身邊,還有細作?這個褚世安,是想殺個回馬槍,趁着衆人不注意的時候,再來栽贓陷害王爺!”

趙回聲搞這種陰謀詭計的時候,腦子倒是轉得快得很。

“可這跟溫攘又有什麽關系呢?”

侯鎮不明白,也想不通。

“就是這個死孩子,讓人騙了!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他!”

難得的,溫括說話的時候,口水都飙出來了。

“那要不你先回家看看?看看家裏還剩多少銀兩,要不然——你再拿點去,把他給吊出來?”

趙回聲開始在侯鎮懷裏使勁掏,終于,把自己剛剛給他的錢袋子給掏出來了。

“算了,回去問問溫岐吧,這孩子應該知道些東西,這些天我不在,他肯定被溫攘那個小混蛋給欺負死了!都怪我,把這事兒給忘得幹幹淨淨的了,本以為他學好了,來了黔州,是想真心跟着我該過的,沒想到!狗改不了吃屎!”

說完,溫括便騎上馬,自己先走一步了。

“真厲害呀!駕馭得了嗎你!”

“這個——就不勞煩趙公子擔心了,駕馭不了,我還可以吃軟飯嘛。”

兩人那一陣默契的假笑啊,真真的捅到趙回聲心窩子裏去了,自己讓人吃軟飯,人家都不上鈎!

世道啊!真是一個看臉勝過看才華的世道啊!

像我這種滿腹才學的人,何時才能出頭啊!

“哎!走了!”

前頭的侯鎮看他又在抽風,便叫了他一聲。

“來了來了,催什麽催!整天跟個催命鬼一樣!”

進了城,溫括去還了馬,便急匆匆地又趕回了家,趙回聲和侯鎮兩人趕回來,又同乘一批馬去追他,竟然還沒追上。

“家裏出事了?怎麽連點動靜都沒有啊?”

大門敞開,那就說明溫括是回來了的,只不過從外頭聽着,裏面一點動靜都沒有罷了。

小心謹慎地趴着門縫進去,卻沒成想,溫括正站在院子裏,看着跪在地上的溫岐呢。

“這是怎麽了呀?幹什麽呢?”

見溫括一臉的嚴肅,趙回聲想先把溫岐拉起來再說,卻被溫括一眼怒視給吓了回去。

“還是你們兩兄弟自己解決吧,我看着就好。”

縮頭縮腦地又退了回去,弄得也不敢上前勸阻了。

“說,溫攘呢?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兒?”

溫岐不說話,但抽泣的聲音已經明顯可以聽見了。

“大哥···大哥···”

連叫了他兩聲,溫括也心軟了下來,侯鎮見狀也立馬将他拉起來,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你大哥就是被氣壞了,以為你倆鬧什麽呢,別跟他計較,啊!”

“大哥!”

溫岐還是一個勁地只知道抽泣,愣是連一句正話也不說。

“好了,跟我說吧,那個混蛋是不是欺負你了?”

溫岐點了點頭,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大哥對不住你,本以為帶你出來,你就能好過一些的,是我忽略你了。”

“沒有,大哥,他最近不常回家,就是有幾次,被我看見他在裏房間裏找東西,我叫喊了他幾句,他就踢了我幾腳。”

“他還踢你了?”

溫括一把将他拉過來,轉身就要掀開他的衣裳看看。

要不是他自己攔住了,還有侯鎮的驚呼聲,溫括還真差點就在這大庭廣衆之下,把他給扒光了。

“我錯了,我錯了,你沒事吧?看郎中了嗎?他下手狠不狠吶?等他回來了,看我怎麽教訓他!”

“大哥,他最近奇奇怪怪的,老是花很多很多錢,還在賬房那裏支走了很多,在你房裏又拿走了許多!”

“我知道了,這些都不要緊,我先帶你去瞧瞧郎中去。”

剛要出門,一擡眼就看到了趙回聲。

“哎,你看看吧。”

“我看的都是——你信我就行,我看就我看!”

撸胳膊挽袖子,趙回聲以前又不是沒給活人看過,外傷內傷他都能給瞧一瞧。

近距離一看,趙回聲這才知道,這孩子平時在家是讓人欺負得有多慘,恐怕是連叫喚一聲都不敢的,只能自己硬撐着。

将溫括拉到一旁去,侯鎮也問起了其中的緣由來。

“溫岐是叔父的庶子,他的小娘,是我叔母的陪嫁丫鬟。原來我叔母懷了溫攘的弟弟,也就是溫擾的時候,溫岐的娘就——後來就有了他。直到幾年以後,溫擾也大了,後來有一次,小娘差點害死了他,溫攘就認定,是她們母子想要害死他弟弟,然後再害死他,謀奪家産,所以就對他愈發苛刻挑剔。”

“他倆就一直打到了現在?”

“都是溫岐挨打,溫攘這個人吶,死心眼,又沒什麽腦子,認死理兒。他娘後來雷霆手段,整死了小娘,但确卻留下了年幼的溫岐。那時候我父親還在,我便以書童為由,将他接到了我家去。可惜後來好景不長,我爹過世,我就去了叔父家,他也就跟着回去了。”

侯鎮倒是挺意外的,溫家這樣的讀書之家,竟然還有這樣見不得人的秘事。

“你怎麽不說話了?”

侯鎮聽完之後,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這倒是挺讓溫括好奇的。

“就是覺得——有些意外,我沒想到你們家,竟然還有這種事,我覺得你這麽好,你們家應該也很好才對的。”

在這種場合,溫括實在是想笑也不敢笑,不過侯鎮的話,的确是聽得人心裏暖暖的,甚至還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動!

“阿岐!”溫括只能扭頭轉移起了視線來,“他最近,有沒有跟什麽你不認識的人來往?你在家的時候,有沒有見什麽人來找過他?”

溫岐擰了擰頭,又将腦袋埋了回去。

溫括本想接着再問,卻被侯鎮攔住:“我來吧。”

雖然有些不理解,甚至是有些驚訝,但他還是給侯鎮讓開了位置。

“阿岐,溫攘是個壞蛋,對吧?”

頭一句話說出去,溫岐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侯鎮也不着急,繼續着自己的言語。

“你覺得,壞蛋一般會跟什麽樣的人同流合污呢?是不是得跟他一樣壞的?還是——你想看着他,墜入更深的深淵,變成更壞的壞蛋,回家之後再來欺負你呢?”

這次溫岐不出他所料地擡起了頭來,眼眸閃爍地看向了他,眼中含淚,就快要滴下來了。

“他是個壞蛋,不該這樣欺負你的,所以幫我找到他,我讓你大哥親自動手,好好教訓教訓他,好不好?”

“不要!”他終于爆發了出來,嘶啞着吼叫道,“大哥偏心,大哥喜歡他,不會打他的!”

溫括很是吃驚,一把沖過來就要質問溫岐,被侯鎮一掌給推了回去,還叫趙回聲一定要拉住他。

“大哥偏心了?大哥對你不好?”

“也好,就是不如溫攘那個混蛋!”

“大哥也很難的,他跟你一樣,寄人籬下。溫大人還是你親爹的,可那卻只是他的叔父,他對溫攘,也不能太狠了,你明白嗎?”

侯鎮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他就是再不明白,也該理解溫括的無奈和苦心了。

“大哥——”

“好了好了,別哭了,你都多大了,眼睛都哭腫了。”

“我不知道你也——”

“不知道也沒關系,那正說明我在你心裏,還是挺強的嘛。”

兩兄弟把話說開了,心裏的疙瘩也就解開了,只是讓溫括有些吃驚的是,侯鎮說話,竟然如此在點子上,一下子就把溫岐給點通了!

“跟大哥說,他最近跟什麽人往來了?”

“褚公子,就是長安來的那個。”

還真是這個褚世安,看來溫攘還真讓人設局給騙了。

“他們都聊什麽了?你聽見了嗎?”

“我沒聽清,就是聽那個人說,回長安要保薦溫攘做大官,溫攘就很高興,然後就幾乎每天都跟他出去,很晚或者是隔一天才回來。每次回來,又是高興,又是嘆氣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了。後來我跟蹤過他一回,發現他去了賭坊,外面的護衛還跟他很熟的樣子。”

“城東那家賭坊?”

“對,就是城裏最大的那家。”

三人聽他說完,再眼神一合計,大概能猜出發生了什麽了。

“褚世安要保薦他?溫攘有什麽特別的嗎?”

侯鎮略帶些嘲諷的口氣問道。

“吃喝嫖賭,他除了還沒學會嫖以外,別的都行。”

溫括對他這個堂弟的評價,倒也是不太高。

“褚世安到底需要他做什麽呢,還是說——就是單純想看他出醜,做局只是為了騙他的錢?”

“剛剛城外張二哥的反應,你們還記得吧?”溫括看了看衆人的反應,問道,“他一聽說金礦的事,就兩眼放光,可見此事在□□上,有些傳聞,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內部的人透露出去的。”

“你是說——褚世安拉攏你弟弟,或許是為了金礦開采一事?可這是長安才能決定的——”

說道這裏,侯鎮自己也發覺了不對勁。

“褚世安的父親,不就是朝廷負責此案的人嗎?要不——就是他自己自作主張,私下授意了一些有心之人,與他們合作,開采金礦。要不——就是他得了什麽人的授意,在向下傳播消息,以此來給陛下施壓。”

溫括的話,已經把能說的全都給說了,侯鎮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還有一種可能!”

侯鎮突然想起了什麽來,眼睛也跟着瞪得溜圓。

“還有?還有何種可能?”

“就是他——也是被人設局套進來的,目的嘛——不是往下傳遞消息,而是往上,往長安,往——宮裏!”

侯鎮的話雖然有些大膽,但也仍舊不失道理,依照褚世安的性子,侯鎮說的第三種可能,才是這裏面最有可能的!

他可是家裏,也是整個長安出了名的不學無術之徒,他爹就算是溺愛自己的孩子,也不至于把這麽要命的事情,交到他手裏去做吧?

而他被人做局這種可能,倒是顯得更合理一些。至于為什麽要拉上溫攘——說不定是褚世安覺得自己與他,志趣相投?

“侯鎮,這可能就是一個信號,陛下——要開始他的行動了!咱們要不要——”

溫括的意思是想讓他趕緊參與進去,這種時候了,錯過了的話,長安可就真會把他忘得幹幹淨淨的了。

“不能妄動,要是讓人覺得,咱們是跟某些人一夥兒的,到時候再把咱們一起連鍋端了,那可真就是得不償失了!穩——就是咱們目前要做的,至于——探,先看看情況再說吧,黔州這麽多的大人物都還沒動呢,我們就更不能着急了。”

本想再勸勸他,可這時候侯鎮卻又想起了別的事,要出門去。

“去哪兒啊?”

“去王府,找能想辦法的人,想想辦法!咱們是争,他可是要保,而且是保他自己的命!他可比咱們着急得多了!”

剛要離開,侯鎮可能就自己發覺出了不對吧,又回過頭來,看向溫括:“我——馬上就回來,別擔心。”

“我也很擔心哦——”

趙回聲也有樣兒學樣兒,裝腔作勢地學他那夾聲夾氣的樣子。

其實侯鎮心裏,已經有了一個答案,只是他不能說,也不敢說。他不想壞了別人的正事,更不想因為自己,拉了大哥下水。

他明白了之前大哥跟他說的話,字裏行間的意思,大哥是要他等,等他來救自己。

侯鎮知道他的苦心,從西域回京,還得躲過長孫大人監視,還得時刻提心吊膽,因為你不知道,長安等着你的,究竟是榮華富貴,還是一把砍頭的利刃。可大哥終于還是歷經千難萬險回家去了,他在找我,他想幫我。

侯鎮不由得拽緊了拳頭,更加堅定起自己心裏的希望,不是自己一個人在努力,自己還是有幫手的,而且——他做的,要比自己做的更多。

西域多年的沙場生活,侯鎮還曾在心裏怪過他,為什麽不回家來找自己,哪怕是寄回來一封信呢。可真當自己獨當一面,開始自己理事的時候,侯鎮才知道了,生活的不易。或許他也曾想過,想過自己的弟弟早已經死在了黔州,他回來見到的,說不定就是骨枯黃土了,可他還是選擇了這條難行的路,他還是回來了。

“大哥——”

街上沒人,可侯鎮還是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麽,即便是自己待着,他也還是選擇了謹慎。

王府近在眼前,侯鎮知道,李侗心裏對什麽事都門兒清,就是不知道待會見到他以後,他剛還會不會裝傻,會不會套自己的話。

進了府,侯鎮見到了他,照例,他還是什麽都說了,一點不敢隐瞞。

只是聽完話的李侗,卻露出了些讓人看不懂的表情來,這也讓侯鎮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全身都跟着緊張了起來。

“你倒是誠懇嘛。”

此話一出,侯鎮就更加堅信,他什麽都知道!只是在試探自己罷了!

“小人不敢隐瞞王爺,只是個中蹊跷,我也不得而知,只能先将已知的消息,先行禀告給王爺。”

“侯鎮,你知道嗎,姑姑死了。”

“啊?”

侯鎮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只知道他看起來更加落寞了些,他似乎——也沒有在聽自己說話。

“高陽公主,我的姑姑,死了。”

“公主——因何而死?”

侯鎮也頓感後背一涼,原來是這個消息,讓他如此失神的。

“謀反。”

李侗笑着答道,邊笑還邊跟着嘆了口氣。

“是驸馬謀反吧?關公主何事?”

“你還知不知道另一件事。”

“不···不知。”

侯鎮謹慎地躬着身子,看來今天的王府之行,不會那麽簡單了。

“吳王——在江都被擒了,朝廷給他扣上了謀逆的帽子,不久,他就要被押解京師了。”

“什麽?吳王也——”

侯鎮大概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如果剛剛為公主哭,還可以說是親情感動的話,那現在吳王的消息一出,便可以基本确定了,這是有人故意而為!就是想借着個由頭,将與自己不合的李家勢力,一網打盡!

“我的叔叔,姑姑,姑父,老師,都完了,我也要完了!侯鎮,你說長安的文書,會什麽時候傳來黔州?我是不是得先洗幹淨脖子,等着人來砍了?”

“王爺,您實在是多心了,陛下對您——”

“陛下?”李侗激動地打斷他道,“陛下要是能掌控朝局,也就不至于看着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兄長,遭受他人的屠戮了!”

“王爺!慎言吶!”

侯鎮連忙想上前去堵住他的嘴,可又覺得不合規矩,還是将手縮了回來,站定在了他身旁的位置。

“反正都是一死,當年他就沒想過要放過我,要不是皇爺爺極力保全,估計新皇登基的時候,就該是我的死期才對。”

“王爺不必憂心,權力之争,向來殘酷。其實——他這樣做,也會招致事情向他預想之外的另一個方向發展的。”

“什麽意思?”

他這句話才終于勾起了一些李侗的興趣來。

“他如此行為,皇族至親必定會人人自危,到時候——就算是他有什麽不臣之心,還能信得過他的,又能為他說利用的,也就只有陛下了。只要有人能站出來,響應陛下,陛下奪回朝局,便可指日可待了。”

“說得輕巧啊,九叔又不是沒試過,先前的廢立皇後一事,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做主,卻不曾想,滿朝文武,皆站出來反對!連後宮之事,他都能插上一手,那你覺得,九叔還有贏的希望嗎?”

“或許,正是需要一個契機。”

侯鎮仰頭看向了他,心裏已經開始掂量起來,自己待會哪些話能說,哪些話得憋着了。

“在黔州?”

“正是這裏!”

“說說看。”

他一頭栽倒在躺椅上,看着已經是生無可戀的樣子,聽侯鎮說話,也是一種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