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吃黑”
“看得出來,你小子是沒白花這個錢!”
聽見他們關上了門,侯鎮這才叫溫括松開了手。
回頭望了望,趙回聲連跟侯鎮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哎!我以前覺得吧,要是拿不下你,我這輩子就算是白瞎了,可我現在才發現吶,這世上美好的東西,何止千萬吶!我以後要把錢花在正地兒上了,絕不會再浪費一分一毫了!”
說完,趙回聲還忍不住地搓起了手來,看向人家那眼神,也是色眯眯得不行!
“先幹正事了!老色鬼!”
“第一回!誰是老色鬼了!我可沒有天天躲在被窩裏看些——嗯!嗯!”
趙回聲話還沒說完,就被侯鎮捂了嘴,疼得他吱呀亂叫一通,差點沒給他直接憋死!
“聽聽,隔壁可是熱鬧得很吶!”
侯鎮也不管他是在亂叫喚些什麽,砸吧着嘴就感慨了起來。
可沒想到,一向充當和事佬角色的溫括還沒說什麽呢,那個剛剛還在跟趙回聲纏綿的小美人就開始神情慌張起來。
侯鎮還以為是自己這玩笑開得大了些,吓到人家了,趕緊就松開了手,叫趙回聲回頭去看。
三人皆是不知所以,看向了他之後,這才發現,人家根本就沒看他們這頭,而是擰着腦袋,像是再聽隔壁的聲音。
趙回聲趕緊趕了過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急切地探問道:“是不是認識那邊的人?他們很可怕嗎?”
那人愣着神,看見是趙回聲過來了,這才點了點頭。
“我幫你教訓他們,好不好?”
這時,那人才從驚愕之中回過神來,一把反拽住趙回聲的手,像是要乞求什麽一樣。
“不着急,你慢慢說,我聽着呢。”
趙回聲難得平靜下來,也難得說話如此溫柔。
“他們···他們本來是來找我的,我剛剛聽掌櫃說,又來了三個人,我就把你們的活兒給應下來了。現在那邊的···是···他不會被打死吧?”
平靜的屋內,他一個人的慌亂情緒,給剩下的他們三人都帶來了不小的沖擊,整個屋子也瞬間變得詭秘起來,大家都是一副大氣不敢出的樣子。
“別急別急,不會的不會的。”
可沒想到趙回聲安撫的話才剛剛說完,門口便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緊随而來的,就是一陣叫罵:“哎!裏頭的!敢劫老子的貨,活膩了吧!識相的,趕緊把人給送出來!”
話音剛落,侯鎮他們便聽到了門口掌櫃的一陣哀嚎,好不停地向着屋內求饒道:“各位客官,都是誤會,誤會呀!還請把春官小郎君給送出來吧,求求各位了!”
話還沒說完,又挨了一頓打,被打得痛叫出來。
趙回聲咽不下這口氣,便想着出去找這□□,可侯鎮卻在這個時候攔住了他,還給溫括使了個眼神。
溫括二話不說,拽着趙回聲就躲到了窗臺那邊去,侯鎮則留在了屋裏,一個人去開了門。
“喲,玩兒着呢!怎麽着啊,過兩手?”
那人看着氣勢洶洶的,還一腳踢開了樓裏的掌櫃,直接就沖着侯鎮來了。
“你?”
侯鎮話不多,但一個字,就足以戳進他的心眼子裏了。
“嘿!你個小玩意!爺爺我今天不好好——哎呀!”
狠話還沒放完,侯鎮一個踢腳過去,直接就将他踹翻在地,就躺在剛剛掌櫃的被打的那個位置上。
樓上樓下,看戲的人不少,見此情景,拍手叫好的人也多,只不過侯鎮不是站出來耀武揚威的,他還在找這個人的同伴。
但不是還想接着打,他是想看看,那些人會去什麽地方搬救兵,那就說明,這夥賊人的大部隊,就在此地。
可緊接着,只是從旁邊的雅間裏鑽出來了兩個人,看了侯鎮一眼,覺得打不過,便直接帶着他離開了戲樓。
侯鎮也沒再瞧出他們還帶了別的什麽人來,轉臉就進了屋,關上了門。
就連掌櫃的想跟他道聲謝,他也沒空聽。
“走!跟上他們!”
趙回聲和溫括躲在屋裏,還沒反應過來呢,只聽得幾聲狗叫,還有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響之後,侯鎮便進屋要帶着他們離開了。
“哎等等!”趙回聲當然是信他的,可他還是心軟了,裏屋可還有一個深陷恐慌之中的人呢,“他怎麽辦吶?”
趙回聲這個人吧,就是心軟,誰受人欺負了,他都會看不過眼的,更何況自己剛剛還···那就更沒有理由直接抛棄人家了嘛。
“等咱們收拾了那幫人,他自然會沒事的。”
侯鎮又打算走,因為那兩個人已經到了樓外去了,再不追就見不到人影了。
“等一下!”
趙回聲不知道在抽什麽風,還是決意要折返回去,将自己懷裏的一個什麽東西取了出來,交到了那人手裏,還細心交待了兩句,這才忙忙亂亂地跑出來,跟着侯鎮他們去追那幾個狗東西去了。
屋裏的男人看着遠去的趙回聲,手裏握着他拿給自己的東西,頓感欣喜。
“怎麽樣,是不是找不見了?”
三人站在街口,冒進也不是,後退回去更不是,只能四處張望,趙回聲也不停地開始自責起來。
“那兒!”
侯鎮眼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剛從藥房裏出來的三人,趕緊将他倆拽到了一個隐蔽的街角處去,躲了起來。
“你怎麽知道,他們會去藥房?”
趙回聲一邊探着腦袋看,一邊感慨起了侯鎮這被埋沒的一身功夫來。
“剛剛那人身上有舊傷,我那一腳出去,他肯定會撕裂傷口的。現在他們包紮完了,肯定會回去老巢搬救兵的,咱們跟上去。”
“你知道在什麽地方嘛就跟!”
趙回聲本來還想勸勸他的,可轉眼一看侯鎮那惡狠狠的眼神,頓時就不敢再說話了。
“在哪兒都得去!現在不去,你還真指望,回頭在那煙花柳巷之地,探聽到什麽真消息呀。”
“所以你剛剛是故意出手,激怒他們的?”
趙回聲這才後知後覺起來,不過他不知道的是,侯鎮卻早已經開始懷疑起剛剛那樓裏的掌櫃了。
他明知道這幫人每天都會來,但還是把他們每次都點的人,送到了趙回聲這裏。而且,兩間房,就連在一起,很難讓人不懷疑,掌櫃就是想借着侯鎮他們的手,将這夥狗東西給一掃而淨!
但現在也不是顧慮那麽多的時候了,跟上人要緊,侯鎮打頭陣,溫括斷後,趙回聲嘛——還是帶着吧,免得回頭他錯過什麽好戲了,又得追着侯鎮問個不停,能煩死你!
“不是,他們這是要逃出黔州啊?不至于吧?被你打一頓還給打怕了?”
看着前頭的人走上了官道,趙回聲都有些懷疑,他們是不是跟錯人了。
“說不定人家的老巢,就在官道邊上呢。”
侯鎮倒是淡定,偷偷摸摸地走了一路了,他還走在最前面,竟然一點恐懼都沒有。
“官道邊上?這些人膽子也太大了吧!再說了,官道上人來人往的,除了驿館,別的還能有什麽啊!”
他這話一說完,侯鎮、溫括都是久久沒有應話,趙回聲便慢慢發覺了不對勁。
“不是,你們倆這是什麽意思?你們不會早就已經猜到了,他們要去的地方,正是驿館吧?”
“廢話,出城這麽久了,就你還傻乎乎地看不明白了。”
侯鎮邊壓低聲音,還得邊提防着前頭,那幾人腳程很快,但侯鎮他們也不敢跟得太近了。
“不是,這條路——他們要去的地方,不會上次咱倆上當那地方吧?”
“大差不差吧,差不多就是那裏了。”
“不是,那這意思就是——”趙回聲也知道自己太激動了,連忙收緊了些嗓子,“就是咱們那次遇見的人,就都是這幫商隊的人了?我——他們居然開了一家驿館,來掩飾行蹤?所以上次被抓去挖什麽礦石,也是他們為了掩人耳目做的?”
“這個——等抓住了人,你不就知道了。”
侯鎮在前頭加快了些步伐,三人緊緊跟随那幫氣勢洶洶之人,可還沒等到驿館附近,侯鎮便提前叫停了這場跟蹤行動。
“怎麽不走了,就在前頭了呀。”
“有人。”
侯鎮話不多,但句句可靠,所以當他說有人的時候,趙回聲就趕緊捂住了嘴,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原來是那幫人,只要有人回去,便會有人接應他們,而且還會看看身後有沒有已把跟着。剛剛侯鎮他們要是貿然冒了頭的話,現在估計已經中了人家的埋伏了。
“幸好幸好!還是跟着你好啊,我眼光真不錯!”
趙回聲一面抱緊了侯鎮還不夠,還得牽着身後溫括的手才能微微平複些心情。
“你們看!”
溫括指了指那邊驿館的院子裏跑出來的幾匹馬,發現了些問題。
“是軍馬!”
侯鎮眼尖,很快也跟着發現了不對勁。
“難怪,進城這麽遠,他們竟然是走路去的。看來這裏正在進行着一場交易呀,咱們來得,正是時候!”
他倆還想接着說,可趙回聲卻小心地插了話進來:“為——什——麽,你們看出了這裏在交易啊?”
“就是因為這些馬。”
溫括說了一半之後,又看向了侯鎮,等着他來細細解釋。
“軍馬來了,那就說明交易的賣方來了,而這些人不騎馬進城,回去之後也沒有立馬嚷嚷着要回城去複仇,八成也是因為看到了這景象。這就是他們之前交易時的場景,所以一見到自己家的馬沒有了,還來了一群外人,他們也就閉上了嘴。”
“那他們自己的馬呢?”
“這就是買賣的規矩,雙方不見面,都不能直接接觸。而現在咱們眼前的這幫人,就是名義上的中間商了。”
“為什麽是名義上的啊?”
侯鎮不想再費勁回答他的問題,一甩臉,将他交給了溫括。
“我猜——應該是只是賣貨的這個人,不敢面對自己良心的譴責吧,所以弄了這些假模假樣的東西來,麻痹自己,其實背後之人,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那那個來送貨的,可走了嗎?”
“應該還沒有,估計還在裏面點賬呢,沒看到門口那麽多的軍馬立着沒走嗎?”
溫括的語氣就和緩多了,趙回聲本來就害怕,剛剛侯鎮還吼他,幸好有溫括這樣的好脾氣一起跟着,不然趙回聲都覺得侯鎮要直接來堵他的嘴了。
“咱們要不要進去突擊一下,看看是誰在?”
“好啊,”溫括剛想跟他說不可妄動,沒想到侯鎮就扭過頭來教訓起他來了,“你去了,人家就直接把罪名安到你頭上來了,到時候再來一個殺人滅口,錢也讓他們拿了,麻煩也被你給巧妙地解決了,還真是個不錯的主意呀。”
“不行就不行嘛,我又沒說非要去,我這不也是在想辦法看清是誰嘛。”
趙回聲一個勁兒地嘀咕,侯鎮是沒空搭理了,只有溫括,還在不停地安撫他,讓他別跟正在氣頭上的侯鎮計較了。
“出來了。”
正說着呢,裏頭便烏泱泱地湧出來了一群人,侯鎮他們也換了一塊位置更好的高地,俯看起了眼前的驿館。
領頭的那個,雖然沒有身穿官服,但是還是不難看出,此人身量,應該就是軍中之人了。
而且那派頭嗎,看起來可是不小,估計在黔州軍裏,官職應該也是不低的。要不是那個吳璜親自來了的話,那就應該是他手底下的一個親信前來負責交易的。
一堆人圍在門口,不知道叽叽咕咕在說些什麽,他們距離過遠,除了能模模糊糊地看見些人影之外,就連肢體動作,也是只能看個大概。
“還沒聊完嗎?”
趙回聲趴在那裏,都快等不及了。
“有點怪呀。”
侯鎮也覺察出了,這喜人似乎有點太磨叽了,不像是私底下交易完了之後,着急離開的樣子。
而且從剛剛那三個趕回來的人的反應來看,他們應該也是提前不知道今日有人拜訪的,所以急匆匆地趕回來之後,卻一直不敢再出去。
還沒等他們多多細想,那邊驿館之上的山頭,便開始人頭攢動起來。那些驿館之內的人,由于山體的視線遮擋,并不能看清山上的情況,所以還在跟那個領頭的說着什麽。
侯鎮眼尖,再次發現了不對勁,連忙拉上兩人,埋頭下去,将身子探得更低了些。
“那是什麽人吶?”
趙回聲不禁開始跟着激動起來。
“黑吃黑!”
侯鎮卻像是早已經預料到了這場面一樣,依舊從容不迫,言語之間未見絲毫波瀾。
“那咱們——咱們要不要提醒一下他們吶?”
趙回聲看着侯鎮,有些焦急地問道。
“不用,先看着,出了事——跟咱們關系也不大。”
“可這些人死了的話,咱們還有什麽證據證明黔州軍的吳璜勾結南诏,倒賣軍械呢?”
侯鎮不說話,只是繼續貓着身子看着前方。
那些立于山巅之上的人,已經張弓拉箭,随時準備着射擊了。
“我——你還真不急呀?”
趙回聲使勁拽了拽他,沒想到侯鎮卻還是一點反應都不給。
“大為,他心裏有數,放心吧。”
“有數嗎?”趙回聲看着幫腔的溫括,不禁跟着一起懷疑了起來,“我怎麽覺得這麽不靠譜呢?”
“你也可以跑出去,然後沖着下面的人大喊,說上頭有人要殺你們。你覺得,你是會被人一起亂箭射殺了,還是那幫人解決了朝廷軍,再殺你滅口呢?”
趙回聲頓時無語,也不再說什麽要出去救人的這種蠢話了。
“不過大為說的也有些道理,這幫人是不是蠢吶,怎麽還站在院子裏?”
溫括剛一說完,衆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亂箭就已經開始射下,毫無差別地将每一個無力抵抗之人,殺得片甲不留。
正當他們幾個以為已經完事的時候,先前留在官道上的幾路官兵也下了馬來,徑直沖進了那驿館之內,将尚存一息和躲在角落裏的人,全部拎出來,直接枭首!
“哇!這是——”
趙回聲不停在侯鎮和溫括之間轉動着眼睛,想要得到一個印證自己猜測的答案,但他倆,現在明顯沒空搭理他。
“紀紳,還真是黑吃黑呀。”
“黑白分明,黑——它也分明,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看來這個來送貨的,是不知道黔州軍裏頭,發生了什麽大事了。就跟那幾個趕回來,準備叫人去給自己報仇的人,他們也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麽一樣。”
侯鎮像是已經看明白了這裏發生的一切,到底是誰的手筆。
“你幹什麽去!”
一個不留神間,侯鎮便滑下了下山坡,還叮囑趙回聲他們不必跟過來。
“司馬,他幹什麽去啊?”
“去——找答案吧。”
溫括也像是很不願意面對一樣,沒跟趙回聲直說,轉臉,拉上他又貓着看了起來,
一場血腥的殺戮就在他們眼前上演,要是放在以前,趙回聲肯定會被吓得失魂的。但現在,他卻像個沒事人一樣,跟人躲在這裏,邊看邊說。
“司馬,我好像知道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裏了耶。”
趙回聲回過臉去望着溫括,溫括則是輕輕地撫摸了他一下,像是在安慰他一般。
“哪裏不對了?”
“這些人沒等到他們自己人離開,就直接放箭射殺了所有人,看來這場黑吃黑,不是那幫人策劃的,他們才是誘餌,對吧?”
趙回聲頓感驚喜,感覺自己突然就跟着聰明了起來了一樣。
可溫括卻沒有回答他,像是有什麽心事一樣,死死盯着那邊剛死過不少人的院子裏。
“司馬?是不是我又說錯話了?”
“沒有,你說得對,黑吃黑,他們倆吃,而是背後的人,發覺出了不對勁,着急殺人滅口。”
“背後之人?這個人也太沉不住氣了吧?非得這個時候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嗎?”
“你看。”
溫括又給他指了指,趙回聲順眼看過去,沒想到那些人竟然還在清理屍體!
“他們這是要把死人運走?”
趙回聲也算是當了好幾年的仵作了,這種黑吃黑,完事之後還把人帶出去埋了的,真是少見。
“有人心虛了,所以不僅要殺掉所有人,還要——”
“還要不留痕跡?”
“是,大為啊,咱們跟過去看看?”
“我輕功不好,要是遇到危險了的話,你——”
趙回聲故作扭捏的樣子,其實就是想再讓溫括帶着他,享受一把“飛”起來的感覺。
“我帶你走,絕不讓你深陷險境之中。”
“好好好!不過——侯鎮呢,他去做什麽了?”
“他有點私事想處理一下,咱們就別管了,不想飛了?”
溫括話說得輕松,可心裏卻一點不輕松。他知道侯鎮是去找薄青雲要個說法去了,他甚至知道,薄青雲還有可能一怒之下,将他也殺掉滅口。但他剛剛并沒有阻攔,只是在看過他一眼之後,便舍不得地放開了手,任由他去找自己要的答案。
“咱們能跟上他們嘛,人家可是騎馬呀!”
“前頭的騎馬,後面趕車拉屍體的,可沒有騎馬哦。再說了,人在心虛的時候,又怎麽可能真的放心大膽地徑直往前走呢,所以他們不會行得很快的,相信我。”
“司馬真聰明。”
趙回聲望向他的眼神裏,充滿了崇拜和敬佩。
“你這是在誇我?”
“當然了!我可是不輕易誇人的哦。”
“看得出來,先謝謝你了,走吧。”
他們在山坡上緩慢跟進,果然不出溫括所料,他們走得很慢很慢,前頭那些騎馬的,也不是為了沖回去複命,而是為了把官道上的老百姓給驅趕開來,不讓他們發現幾輛板車上的屍體。
“不對吧,這是回城的路啊,他們怎麽走的這邊?”
趙回聲看着越來越近的城門口,逐漸發現了不對勁。
“因為他們要去一個——他們覺得安全的地方,再處理屍體。”
“安全的地方?城裏呀?他們這膽子也——也太大了吧?不會真是那個叫什麽吳璜的将軍幹的吧?這小子還真是——狗東西一個呀!”
趙回聲咬牙切齒地罵着他,但溫括卻不為所動,因為他知道,這幫人,是不會回城去了,他們只想借個道。
一路上除了驅趕行人之外,他們還拿出了提前備好的艾草青團點燃,燒出來的煙,将屍體的血腥味兒給蓋下去了不少。
不過就是這多餘的動作,讓前面有些不服氣被驅趕的老百姓,發現了端倪。
其實只要鼻子略尖一點的,都能問出不對勁來,畢竟是那麽多人,還被帶着走了那麽遠,留下的氣息又何止萬千。
“司馬,前面沒路了,咱們下山嗎?”
眼看着快到城門口了,山路也跟着到了頭。
“先看看,他們不會進城的。”
“那也不對吧,城門口的官兵就沒有懷疑?他們怎麽一大幫子人,浩浩蕩蕩地出現在城門口,他們就不查查?”
趙回聲問完,還沒等溫括回答他呢,他就自己發現了不對勁。
“對呀!為什麽呢?因為——因為他們是一夥兒的!這是那個薄青雲的手筆?”
趙回聲霎時間還有些不敢相信呢,那個人不是對侯鎮挺好挺上心的嗎?他怎麽會幹出這種事呢?
“跟上,人改道了。”
前頭的大隊人馬,果然沒有進城,而是轉頭去了通向另一個城門的路口。
“他們這是想去城東?”
趙回聲看着越來越遠的人影,還有無動于衷的城門守衛,對整件事情,看得更加清晰了些。
“走,咱們直接走大道跟着。”
“司馬!老侯他——”
“放心吧,他要是出了事,咱倆還能跑了不成?再說了,他多精啊,誰能抓得住他?”
大搖大擺地上了官道,溫括也沒有着急跟得太近,一直跟前頭的人保持着很遠的距離。
“咱們這樣跟,要是跟丢了怎麽辦?”
“咱們要是知道他們的目的地,就不會跟丢的。”
“司馬知道?”
“一個——山洞。”
溫括已經把話暗示到這兒了,趙回聲也不由得開始回想起“山洞”來。
黔州這些年,自己倒是鑽過不少山洞的,大多都是被人用作藏屍之用的,自己去呢也是為了查案子。難不成他們是找了一個什麽亂葬坑,打算把人推進去?
推進去!
趙回聲猛地一下想了起來,那天他和侯鎮被人帶走,就是去的一個山洞啊!難道他們也要去哪裏不成?
那也不對吧,那裏不是在開采什麽乳石嗎?他們堂而皇之地帶着這麽多死人過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趙回聲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沒明白一樣,一直抓耳撓腮,想不通到底是為什麽。
路上,他也想過,問問溫括,可自己又不知道是怎麽了,到了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一路上,溫括也沒有着急給他答疑解惑,他相信趙回聲,已經是自己想通了的,只是他不敢說,更不敢問而已。或許現在對他來說,理清內心一團亂糟的思緒,要比從別人嘴裏得到一個答案,有用得多了。
果然不出兩人所料,他們正是帶着那兩車的屍體,來了這個山洞,這個侯鎮、溫括還有趙回聲,都無比熟悉的地方。
“還真是這裏,他們——不算壞人吧?司馬?”
趙回聲久不開口,開口就是這樣一句。
“壞人怎麽會如此齊心協力呢?大為,你也長大了,明白事理了。”
“我現在明白了,侯鎮不會出事的,他要去見的,也不是個壞人。”
站在遠處的密林裏,他們隐隐約約看見了一群人影在攢動,不停地往裏面搬運着屍體。
“送到這裏來,是為了——堵住洞口?”
趙回聲知道,前面那幫無聲之人,肯定是在心裏憋悶着準備幹大事呢。
“是為了讓一切,回到它原來的軌跡上去。”
“什麽軌跡?”
“回城,去找侯鎮。”
“啊?走了啊?”
且看且走,趙回聲甚至都還沒找到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呢,竟然就要掉頭了。
“咱們回去之後,上哪兒啊?”
“刺史府。”
“哪兒?”
趙回聲連抓都抓不住他,只能跟在他後頭,邊走邊問,邊問邊想。
“你是要去找刺史,讓他來接收此事?”
溫括沒有回答,但也沒有反對。
“不行!”這次趙回聲是忍不下來了,直接一把将他拉回來,“你這個時候去了,要是侯鎮還是黔州軍大營裏,那些人拿他當墊背的怎麽辦!”
“去了就知道了,萬事萬物,轉機皆不會在過去,而是在眼前。”
“眼前?什麽轉機呀?哎!等等我!”
溫括有些功夫在身上,所以走得也特別快,即便是趙回聲在後面已經叫破了喉嚨,他也沒有半點要停下來等等他的意思。
“怎麽不走了?累死我了,差點就沒追上啊!”
趙回聲架着前頭溫括的肩膀,好不容易喘了口氣,頭頂就突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走了,趙仵作。”
“刺——刺史?”
“前頭帶路!”
安戟沒有搭理他,反而看向了自己身旁的侯鎮,叫上了溫括一起,一行人又駕馬趕回了他們剛剛離開的地方。
趙回聲在馬上,很想找個人問問,但看眼下的情形,應該是不會有人搭理他的。
“仵作先去探路。”
安戟的話,明顯就是平時查案的時候,吩咐他們去做的事啊。可這裏不是——
難道他們把這裏變成了一個案發現場了?剛剛那些被運過來的屍體,就是個案子?
為什麽呢?難道這礦山背後之人,有什麽獨特之處嗎?還得黔州刺史和黔州軍督軍一起出陣,幫他把這個局給做全了?
剛想回頭問問,自己該怎麽查,沒想到侯鎮就已經下馬來,走到了他的前頭去。
“你也去啊?”
緊跟上他的步伐,趙回聲感覺像是回到了他們之前辦案子的那個時候。
“下面危險,你手無縛雞之力的,我還是跟着吧。”
“跟着?”
趙回聲看了看他那急匆匆跟行軍打仗一樣的步伐,頓時腿酸腳軟起來。你倒是精神好得很,我剛剛可以徒步趕了好久的路呢!
“等等我呀!這麽多人看着呢!我也要臉!”
實在是追不上他了,趙回聲只能小聲呼喊他,叫他慢些。
本以為侯鎮會回過頭來,痛罵自己一頓,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慢下了步子,在等自己。
“嘿,今天還挺有個人樣兒的。”
“大為,”侯鎮還是頭一回如此正式地稱呼他,“以後要是我連累你了,千萬別手軟,直接把所有事情推到我頭上來,知道嗎?”
侯鎮回過頭來時,他們已經快到洞口了,回過身來的侯鎮,身後便是一片漆黑。可趙回聲,卻分明地在他臉上看到了淚花,他想伸手去夠,去擦,可剛準備擡手的時候,他還是選擇了放下。
“你?還想連累我?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走走走,進去吧,在這兒我都能聞到血腥味兒了。”
“還有人來。”
“還有誰?那個獨孤少卿,還是那個将軍,還是王爺?還是他們一起來?他們就算是都來了,也沒有你一個人本事大。侯鎮,你要是想走回頭路了,我帶你離開,不要報酬的。”
“多謝,我——得再往前看看。”
兩人邊進洞邊聊着。
“前頭不是死路嗎?”
“前頭只是我一個人的死路罷了,回頭——會連累很多人的。況且,我已經走到了今天,我想看看,這長安,到底是不是注定與我無緣了。”
“可別忘了你答應我的,讓我風光回家。”
侯鎮笑了笑,那一股子順風而來的血腥氣,便一下子灌進了他的鼻腔裏。
“這裏這麽黑,咱們怎麽驗屍啊?”
“不是驗屍,是做一個現場出來。”
“什麽?”
趙回聲沒幹過這種事,但對于這種事,他是有所耳聞的。
之前黔州的一些商隊馬幫火拼,死了人又牽連上了外人的時候,往往官府就會介入。這時候一般馬幫就會花點錢,請仵作幫忙弄出一個假現場來。
只不過趙回聲和安戟,都不缺錢,所以後來這些人,幹脆就直接把死人投入黔州附近大大小小的涵洞裏去了。
現在他們身處的這個地方,就跟那些陳列殘屍的地方,沒什麽兩樣。
雖然趙回聲知道,他也看到了剛剛那一幕,但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麽要擺弄現場。
“老侯,你沒收人錢吧?”
“收誰的錢?薄青雲還是安戟?收他們的錢還不如跟了你呢,我不幹。”
“嘿!這是個什麽道理,我成什麽了我!”
嘴上說着,手上也沒閑着,憑着自己從小耳濡目染 ,來了黔州又辦案多年的經驗,侯鎮很快,就将幾句屍體,擺放到了該放的位置上去。
“你都把活兒幹完了,我想我這個仵作,也就沒什麽參與的必要了吧?”
“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麽火急火燎地回了城,又帶着刺史他們來了這裏?”
“肯定是大事咯,反正你也不會讓我知道的,最多就是讓我跟在你屁股後頭,幫你一點小忙而已。”
“薄青雲不是個壞人。”
侯鎮話鋒一轉,又說回了這件事情上。
“我知道,剛剛司馬跟我說了。其實也不難看出來,要是那幫前來暗殺之人是壞人的話,剛剛在驿館交易的金銀,他們又怎麽可能不帶走呢?只是将人送來了這裏,而且連守城的官兵見了,也沒有阻攔他們半分。我知道,有內幕,有無辜,肯定也有很多很多我想不到的事,但我知道,身為大唐子民,身為為大唐鞠躬盡瘁過的将軍,他薄青雲,幹不出這種為了幾兩金銀就賣了自己良心的事!”
趙回聲難得說出些道理來,也難得如此義憤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