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村子
“老趙,是不是你娘寫的呀?”
“不是,我娘的字難看得很,不會這麽工整的,我看看。”
接過信件,趙回聲打開來看起了裏面的內容。
“你們看!”
第一句,趙回聲就看出了不對勁。
“花樓雲翠?這是——花樓的姑娘們寫的?”
侯鎮倒是認識這個叫雲翠的,跟撥曲娅之前一樣,是在暗格接客的,尋常人見不到她們。
“三十六個人?咱們上次送走的,是三十六個嗎?”
“好像是吧,我爹前兩天還給我來信了呢,說這些人已經安置得差不多了,手藝也已經安排人在教了。”
“你們看啊,”侯鎮指着上面列出了一排名字說道,“趙,韓,于,舒!這不就是咱們之前說的,那段時間,黔州頻發溺亡案件的時候,主要的受害人的姓氏嘛。”
“這幾個姓,在周邊的一些村子裏,都是大姓,應該會有人知道案情的詳細情況的,咱們要不過去問問?”
“把人家家裏人,尤其是父兄這種能伸冤,能打架的先弄死了,再把人家的女兒妹妹弄進樓裏,真不是東西呀!”
侯鎮氣得都快咬牙切齒了,當年芳怡也是差點就被···
“咱們去查倒是可以,不過你們倆想過沒有,這種如此大規模的行動,要是沒有官府在背後支持的話,恐怕也是很難完成的吧?”
溫括的話很明顯,是在指向誰,但侯鎮卻很是保證地告訴他,安戟是不會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的。
“我知道,人人看他,都覺得他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不是什麽好東西。我也跟着他這麽多年了,我很清楚他的為人,是想往上爬,是想争功名,是想出風頭,但他是個有底線的人。他不缺錢,更不缺良心,安戟即便是受人蠱惑,做過些措錯事,但逼良為娼,殺人全家滅口這種事,我相信,他是決計幹不出來的!至于你說的,是否有官府的人在暗中幫助原先那個古二娘,我想···這件事或許跟沈十一被殺有關。”
“你覺得,那個殺手非要在這個時候殺了沈十一,不是為了保住她自己的秘密,而是為那些死去的人報仇?”
“我不知道,現在咱們也沒空知道這些了,還是看看,到底是不是如咱們所想,真的是班離取代了原先那個古二娘,一直混跡在小醉花樓裏探查消息吧。”
這信上寫的東西雖然沒什麽調理,但內容非豐富,估計是姑娘們義憤填膺之下,由一個人代筆寫下來的,一字一句,都是她們想心酸血淚啊。
家人慘死,自己也不得見天日,整天備受折磨。屈辱,估計是連死都不行,也不知道那段日子,她們是怎麽熬過來的。
看了看信,又看了看他,溫括不禁更加心疼起他來,不大的年紀,卻經歷了這許多,現在卻仍能夠歡聲笑語,你還真是——
“怎麽了,看我做什麽?”
侯鎮發覺了他熾熱的目光,轉臉看過去,沒想到溫括的眼裏,竟然滿是淚光。
“你真是個未來有望的人。”
“啊?這是在誇我嗎?那我的未來裏,一定有你!”
本來看信看得好好的,他倆又整出了這一套來,氣得趙回聲幹脆信也不念了,就站在一邊,看着他倆眉目傳情。
“還能不能好好幹正事了?未來有你?現在不好好幹活,能不能有未來都是兩說呢!還不趕緊的!分析分析!”
本來就形單影只,趙回聲哪裏能忍得下這口氣。
“是是是,趙公子說的是,那咱們去這幾個大姓的村子裏看看吧,如何?”
“你不跟安戟說一聲啊?”
“你是司馬,我跟你說了不就行了嗎?再說了,沒頭沒尾的事情,我跟他說什麽,說我懷疑是他背後搞鬼,還是說他窩藏罪犯?”
“也是,安刺史現在可謂是草木皆兵,緊張得不行,好多人的威壓,讓他喘都喘不過氣來,我估計他也沒什麽時間來搭理咱們這攤子事了。”
“老趙呢,去不去?”
趙回聲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同意了一同前去。
“我是仵作,要是遇到驗屍的活兒,你們倆能幹嗎?”
“那當然是不能了,誰有咱們趙大爺這麽重要啊!”
一邊哄着,侯鎮還一邊給溫括使眼神,叫他也趕緊過來說兩句。
去府衙問了一遭才知道,原來這幾個村子,就在陀山那邊,甚至有好幾個人,家就住在安河。這樣敏感的地方,也不得不讓侯鎮他們再次提高了警惕,對這次的行程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來。
“咱們去了,要是能找到證據證明,這個古二娘幹了那些逼良為娼、殺人滅口的事,該當如何?”
趙回聲其實不是在發問,而是在擔心,擔心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之後,他們會跟那個沈十一,或者是原先那個古二娘一樣,血流滿地。
“信上說了,她們其中好些人,确實是在三四年前被強迫賣到小醉花樓來的,而也正是那時候起,她們知道了花樓底下還藏着一個南诏公主,只是沒人敢向外說罷了。這個古二娘也是在這個時候開始,行蹤不定,時而出現,時而消失。”
“還有啊,之前你說的三四年前的案子,我驗過其中一些屍體,好多人都是溺斃而亡,但除了溺水的特征之外,很多人的後腦,又會有一道深紅色的掐痕。之前我就覺得不對勁,但州裏的長史卻草草結案了,這件事也就沒有了後文。哎!你們說,會不會是——徐烨搞的鬼?之前那些髒事,其實都是他在背後幫着幹的,只不過後來他郅仕了,所以那些人才找到了官職沒那麽高的沈十一?”
“你的懷疑倒是不無道理,不過現在咱們也查不了他了呀,還是先去陀山看看再說吧,那裏的村子,總不會都消失了吧。”
“哎!又是陀山!我來了黔州這麽多年了,可從來沒去過陀山,今年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回回有事都是陀山的事。”
趙回聲的抱怨也不無道理,陀山——确實是一個聯結很多問題根源的所在,要說這裏沒什麽詭異之處,他們自己就頭一個不信了!
不過要真想在這裏找到什麽有用的證據,估計也不太可能,只是從旁調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至于背後的隐秘,侯鎮依舊将目光放在了班離和班趨兩兄妹身上。
原本他預計的,班離應該會急匆匆地趕往長安,尋求庇護,以期得到朝廷的支持,名正言順地回去做她的南诏公主。可讓人意外的是,她竟然在黔州就跟他兄長相認了,而且兩人就像是提前商量好了的一樣,沒有任何疑義,親得就跟從未分別過的一家人似的。
而且再加上南诏祭司行蹤成迷,這也就更加深了侯鎮對她所做之事的懷疑了。身為局外之人,侯鎮當然不可能知道,這些年班離到底把她的計劃,安排,甚至說是進行到哪一步了,但他知道,不管是哪一步,她得有硬實力的支撐,也就是籠絡人心的錢財了。
看來撥曲娅死前留下的東西,就更顯得撲朔迷離了,裏頭肯定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是班離看懂了,但卻隐瞞了下來的。而這些,侯鎮就需要自己去發現,然後把它變成自己翻身的籌碼了。
“陀山靠近南诏,安河就在它的邊上,那次咱們跟着班離一起鑽進祭壇下面的時候,再出來,可就是到了陀山了。你們還記得,那次下山,咱們在懸崖下看見了幾處村落嗎?很有南诏的風格,說不定就是那裏,那裏就是這些姑娘們的來處。”
“确實是,那幾聲雞叫,聲兒還挺大的。咱們去直奔那邊去看看,還是先到縣裏找人問問?”
“去問問吧。”
趙回聲倒是挺意外的,照侯鎮的性格,他肯定是希望此行越低調越好,這回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然想先去打聽打聽消息了。
“你是覺得,有人會在陀山等着咱們,對吧?”
還是溫括腦子活,侯鎮一開口,他就知道他想幹什麽了。
“就是不知道,這些人知不知道他們的祭司,大概率已經殒命了。”
“你覺得是祭司的人?為什麽不能是班離或者是班趨的人呢?”
“要真是她的人,上次她還會帶咱們去什麽祭壇下頭嗎?”
倒是有些道理,只不過這個班離,做事好生古怪,一會隐藏,一會又像是自投羅網一般地,将自己的底細全盤托出。難道她是想借着黔州的勢力,在他們剿滅那夥人之後,她再等着坐收漁利?
“侯鎮,你覺得會不會那幫姑娘裏,有班離派去的細作?”
“不知道,但我上次已經讓老趙提醒他爹了,要小心這些姑娘,其中一些人,或許很危險。要是有人離奇失蹤,不必驚慌,只需要給他來一封信就好了。”
“你早就看出來了,那些人或許有問題?”
侯鎮點了點頭,淡定地回憶道:“還記得那天在小醉花樓底下的洞穴裏,那個站出來指認班離的姑娘嗎?”
“記得,後來遇到山匪,也是她站出來的,她有問題?”
“不是她有問題,是她看着太正常了,一個備受欺壓,忍辱多年的小姑娘,在獲救之後,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心有餘悸的。可她不一樣,表現得像個勇士,生怕不能露頭。不過也不排除人家就是英勇無畏,這些,都得咱們到了之後,探查清楚情況再說了。”
“陀山,倒是一個秘密很多的地方嘛。”
溫括跟着嘆息起來,他也不知道,此行到底會發現什麽,或者是會遇見什麽。
他們來過不止一次陀山了,有驚有險,也看到過很多不為人知的秘事,可好像每次都差點東西,那陀山背後的故事,他們總是只能知其一,而難知其二。
“不知道啊,這裏靠近南诏,原先就是南诏人的地盤,這些人死,倒是挺讓我意外的。雖然不知道是因何緣由吧,但我心裏總是隐隐約約地覺得,陀山,藏着一個大秘密。”
跟他倆的感慨不一樣,趙回聲聽完之後,卻有了些別的想法、
“我覺得你們倆就是太杞人憂天了,什麽秘密不秘密,詭異不詭異的,只要我出錢,誰都會把心裏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我的!”
“是是是,趙大爺財大氣粗,不過這種地方你要是真露了富,到時候讓人拿刀威脅,我可救不了你啊。”
“啊?不至于吧?”老趙剛剛的底氣瞬間消失,轉而開始在兩人身上尋求起幫助來,“你們倆可不能看着我不管我啊!我是跟着你們一起來的,你們可得帶着我一起回去啊!”
“哈哈哈哈,侯鎮嘴硬心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還能真把你放在這裏,任由那些人取走你的性命去不成啊?”
“切,我···我才不要他呢!”
被人維護,趙回聲的聲調就又高了起來。
陀山本就是偏遠之地,那幾個靠近安河的村子,就更是難以到達了。上次他們去,是從山上下來,所以看着比較輕松,可這次,他們要從密林之中穿過,往上爬去那幾個或是斷崖,或是山腰的位置。
趙回聲平時在家閑散慣了,不像侯鎮和溫括,好歹還練練功,他那身板子,多走兩步就喘得不行,更何況還是這種林深山高的地方。
“哎呀!我不行了!走不動了!”
“你不行?你不是一直挺行的嗎?我看你那腰板子,可比你的嘴,硬多了呀!”
“閉嘴!會點武功了不起啊?我不就是沒機會學嘛,我要是學了,現在肯定在青城山上當大俠去了,還在這跟着你吃苦受罪?”
“山上當大俠?你腦子也是夠清醒的呀,你怎麽不直接去無人之境裏,自己當皇帝呢?還不用吃苦受罪了?當大俠不用練武啊,不用受罪啊?”
趙回聲說一句,他就橫一句,氣得他直接張大了嘴,恨不得能生咬了他一口,給自己報仇解氣!
“司馬!你看他!嘴真毒!”
見襲擊不成,趙回聲又只能轉頭去找溫括求援。
“好好好,回去之後再教訓他啊,我幫你逮住他,你好嗨揍他一頓解解氣。”
“哎,那你可得幫我看好他啊,免得你走了之後,他又回來報複我。”
“他是這種會下黑手的人嗎?”
溫括的話倒是問住他了,侯鎮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最是清楚的了。要是自己不去平白招惹他的話,估計他也不會對自己下手。就算是下手,他也會光明正大揍自己一頓,不會背後搞事的。
“是是是,咱們侯大爺,可是名門之後,将門虎子,怎麽可能對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下此狠手呢?是我不知好歹,不分輕重了,還請您見諒。”
那道歉的樣子,還真是看了就惹人笑。
“我大度,就不跟你多說···”
話還沒完全出口呢,那邊山上傳來的動靜,就讓侯鎮他們立馬警覺了起來。
“怎麽回事?”
溫括也跟着趴了過來,趙回聲也趕緊躲到了他背後去。
“像是——水開了?”
侯鎮自己也不敢确定猛地聽到的那一聲巨響,到底是什麽來源。
“水?難道是那瀑布又蓄滿水,開始往下淌了?”
“倒是不像瀑布,我覺得···感覺就像是什麽東西炸開了一樣,咱們上去看看吧,上頭一定有東西!”
話是這樣說,可他們就三個人,還有一個不能打,甚至都有些走不動道了,就算是有東西,也能怎麽樣呢。
“我早跟你們說了,叫你們帶上陀山縣衙的人,跟咱們一起去去,有個伴,還能震懾震懾這些邊夷蠻族,你們非不聽!”
“萬一縣衙裏,有南诏人收買的人呢?或者是,他根本就是南诏人呢?”
侯鎮的問話讓他啞口無言,也只能埋頭繼續跟上。
陀山到安河,本來就是向上走的,他們現在還沒在官道上,所以路就更難行些了,是不是就能在路邊看到幾條菜花蛇,幾只大蜈蚣之類的東西。
“真遠吶,這些人還真是會挑地方,這麽遠,這麽偏,這麽高啊!”
趙回聲估計是真沒什麽力氣了,所以一路上都是嘶吼着往上爬的,根本沒一點精神,連平時最在意的臉面,也都不怎麽顧忌了。
“還沒到呢,號喪啊!”
“對呀,給你號喪呢!趕緊背着我上去,不然受了傷,或者是讓蛇蟲鼠蟻給咬了,到時候不可別怪小爺我不給你們治!”
趙回聲本來以為這話說完,侯鎮會回過頭來打他一頓呢,于是趕緊就躲到了溫括身後去避災,可沒想到他竟然不打不說,還真停下來,做出了了一個要備他上山的動作。
“你你你——你幹嘛!”
“我欠你的,背你上去,理所應當。”
“為什麽?”
“這件事本就是源于我的私欲,帶上你們來,我也實在是于心不忍,既然你要求了,那我就背你上去。”
“真的?”
趙回聲将信将疑,還覺得侯鎮會在自己上了他的背之後,把他給一把甩下去呢,不過看溫括那樣,還笑得蠻開心呢,也就不怎麽懷疑了。
“我可真來了啊!”
“來吧。”
趙回聲慢慢爬上他的背,侯鎮也是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艱難地背着他,邁開了步子。
“哎哎哎!好了好了!”
剛走沒兩下,趙回聲就叫住了他,鬧着要下來。
“不要我背了?我力氣還行啊,沒把你給晃下來吧?”
“去去去!整得跟我多不是東西似的,我自己走!有手有腳的,我又不是個廢人!走!看誰快!”
不知道這麽的,就在侯鎮背上趴了一會,他竟然就跟換了人似的,突然就精氣神十足了。
“要臉了。”
溫括忍不住地靠過來,調侃他道。
“看來是的,咱們趙公子,這輩子也算是吃苦了。”
“吃苦?難道他當仵作不哭嗎?”
溫括的問題問得也沒錯,只不過侯鎮聽後卻猶豫了起來。
“怎麽了,是不是他有什麽難言之隐?那我還是不問了,你也別想了。”
“不是,”侯鎮思索了一會,還是講了出來,“以前學仵作手藝,本來是他爹的安排,覺得他該有門手藝,不然日後要是家道中落,他也不至于餓死街頭,可惜呀,這小子學不來高雅藝術,所以就只能繼承生父衣缽,做了這個行當了。本來他是不願意的,可後來跟了師父之後,他慢慢發現···”
“發現其實仵作還不錯?”
溫括不禁有些懷疑起來。
“不是,是他聽說了那些曾經在背後,對他娘和爹指指點點的人,現在不罵他們了,轉過臉來只罵他了,所以他很高興,就選擇了繼續學下去。”
“他是想讓自己成為衆矢之的,不想讓自己的爹娘活得太累了,是吧?”
“別看他平時大大咧咧去,其實他心思很細,跟個小姑娘一樣,不然也不可能真的做好仵作這個行當了。就是吧,小時候備受打擊,所以現在只能這樣罵罵咧咧地,來武裝自己了,免得生人靠近他以後,再來一句句,一步步得傷害他自己。”
聽着侯鎮這樣說,溫括不禁心疼了起來,趙回聲這輩子,也算是什麽酸甜苦辣他都嘗遍了吧。
“哎,你們倆沒吃飯啊?趕緊的啊!天要黑了!”
他一個人倒是幹勁兒十足,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沖到那上面去了。
“來了!等等我們!”
一把拽上溫括,侯鎮也趕緊加快了步伐,邁大了步子,跟了上去。
半山腰上,只要再仰起頭,便可看見他們那次爬出來的洞穴,沒有水,也沒有聲響,那也就更印證了,剛剛他們聽見了響動,不是瀑布來水了。
“村子就在前面了,走,去問問。”
侯鎮在前面開路,他倆在後頭緊跟着,倒是沒出現什麽意外。
“等等!”
突然,趙回聲在後頭叫住了他倆,聽着像是發現了什麽新情況的樣子。
“怎麽了?看到什麽了?”
“你們瞧!”
讓順手指過去,之間那邊的山腰上,已經裸露出了紅土來,山體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已經下去了一半了。
“滑坡嗎?還是——”
連侯鎮都說不上來,那到底是什麽原因導致的,他們只是能看見些,紅土的傾瀉。
“不知道,但我覺得不像是滑坡所致。”
趙回聲倒是底氣十足,像是十分清楚緣由似的。
“先別管了,先進村問問再說,咱們是來找人的,這些當地人的事,能不過問,最好就別問了。”
帶着他倆離開,侯鎮也最後在回望了一下村口那邊,其實他心裏也知道,這裏頭藏着秘密,但現在不是解謎的時候,他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動搖軍心。
“畫像呢?”
侯鎮知道,趙回聲剛入仵作行的時候,學的就是給人描畫,畫出其神韻,以便死者家屬辨認,或者是幫着官府緝兇。
這次他們來,侯鎮也叫他畫了好幾幅畫像,都是三四年前意外身亡的,或者是被強迫進花樓的,反正大多都跟這個村子有些關系。
“待會咱們就咱們是商隊底下辦事的,掌櫃要找這幾個男人,所以才讓我們上來打聽打聽的,別露餡了啊!”
侯鎮提前跟他們囑咐了幾句,免得到時候串不了供,讓人發現來意可就完蛋了。
“那那幾個女子呢?就是花樓的那幾個?”
“到時候看吧,能問出些什麽就接着問,問不出來就趕緊走,不必暴露過多。”
趙回聲的擔心明顯是多餘了,侯鎮雖然不是府衙之內的人,但這些年幫着安戟辦案子,也算是積累了不少辨忠奸,識善惡的能力了,要是發覺情況不對,他肯定不會讓自己陷入更深的險境的。
這個村子不大,剛進去時候,便看見了一群老幼婦孺,在編織着當地特有的花紋布料,一見到他們這幾個生人進來了,無一不是警惕退守的,有的甚至直接進屋去關了門。
剛想拿着畫像去問問的溫括,也毫無意外地吃了閉門羹,讓人直接給攆了出來。
“怎麽回事,這裏的人都——”
“這裏不是長安,民風未開化,這裏的人有些怕咱們也是可以理解的。”
邊說着,侯鎮就又朝着身後的趙回聲伸出了手去。
“幹嘛!”
“拿錢。”
“滾!”
雖然嘴硬,但老趙還是不情不願地将錢掏了出來,全數交到了侯鎮手裏。
“諸位,我們是長安來的商隊,我們掌櫃的,想買你們這裏的布料,不知道哪位是管事的啊?”
侯鎮高高舉起錢袋子,裏面十足分量的金銀,立馬就吸引了不少剛剛還在觀望的人群。大家交頭接耳,看着闖入的他們,雖然有些心動了,但還是不敢貿然行動。
正當侯鎮打算再來兩句,繼續鼓動一下人群的時候,他們身後那邊,便立馬傳來了“唰唰”的幾聲聲響。侯鎮聽出來了,那是南诏特有的響箭,是用來獵殺深林裏的猛獸的。
幾乎沒做什麽反應,侯鎮便一手一個,将他們推到在地,自己也一個翻身,靈巧地就躲過了背後的襲擊。
“不知閣下何人,為何暗地裏放冷箭傷人?”
“何人?你來我的地盤,問我是何人?”
那人不僅箭術了得,輕功更是不錯,侯鎮親眼看着他,從剛剛他們來時的那條路上竄了出來,而自己卻竟然全然沒聽出他一直在跟着的動靜!
“閣下誤會了,我們是來買布料的,我們掌櫃的,喜歡這種布料,所以讓我們帶夠了足量的金銀,來跟你們買布。”
侯鎮裝模作樣地時候,真是演什麽像什麽,現在這副卑躬屈膝的樣子,也真是叫溫括他倆看了就忍不住砸吧嘴的程度。
“你們是怎麽知道這上頭的事的?”
那人也是依舊警惕,根本沒對他們放下一點戒心。
“是他們,他們告訴我們掌櫃的的。”
說着,侯鎮就從懷裏掏出了畫像來,遞到了他手上。回過頭時,還不忘給溫括趙回聲他們使了眼神,告訴他們,看自己如何做戲就是了,不必驚慌。
“這幾個人早就死了,你什麽時候見過他們的?”
見他說話越來越不耐煩,侯鎮便立馬又開始施展自己的編瞎話功夫了。
“我們三年前來黔州的時候,去南诏走貨,他們是向導,給我們掌櫃的帶了幾匹這個布,我們掌櫃的說好得很!後來去了碎葉城、撥換城,到了那裏這幾匹布竟然賣了高價!我們掌櫃的很是驚喜,本來是想再來找他們買些的,沒想到在黔州、陀山,都沒有找到他們的人影,我一番打聽啊,才知道了,原來這上等布料,竟是在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織出來的!這不,我們掌櫃的等不及了,就趕緊叫我上山來尋了。那個···您是管事的嗎?要不是的話,我們還是想找上面這幾個人談生意。”
“談生意?你們是走貨商?手裏怎麽還留着向導的畫像呢?是想幹什麽!”
嘿,你還真是會鑽空子的!
侯鎮忍住心裏的火氣,繼續耐心道:“我們是大商客,黔州商會你知道吧?我們掌櫃的,每次來黔州,都是帶着我們一起住那裏的!這幾位啊,跟我們掌櫃的合作很多年了,所以留了畫像,再說了,外頭的不清不楚的人,我們也不敢用啊。畢竟從安西走到中原,再到西南來,路途遙遠,要是不對合作之人知根知底的話,那這生意豈不是很難做?”
“有些道理,那你們——要多少貨啊?”
聽他這話,侯鎮就知道,這小子肯定有貓膩,便假裝要跟“大頭頭”溫括他們商量商量。
三人圍做一團,只有趙回聲在咬牙切齒,差點沒直接活吞了他!
“上次我去我們家櫃上拿錢,我爹還派人問我了,說我是不是娶幾房小妾了,怎麽花這麽多錢!你小子啊,不是你的錢你花着就是不心疼哈!”
“我錯了我錯了,回去之後我就把我們家那宅子抵給你,好不好?”
“切!把我當什麽人了,不至于,這錢——我掏了!”
“趙掌櫃大氣!”
侯鎮故意仰起頭來,高聲呼喊道,就是想讓在那邊的那幾個也聽聽清楚。
“這也是你們掌櫃的?”
“這是我們掌櫃的弟弟,他在這兒,也說了算。他說,你們這兒的布,我們全收了,至于價格嘛···咱們可以詳談一下,有時間嗎?”
“進來吧,我帶你們進去找人。”
那人的态度倒是稍微和緩了些,不過侯鎮卻仍舊謹慎,因為他帶着他們進去的地方,正是這個村子的最核心之處,進去了,他們可就真是孤立無援了。
臨出發時,侯鎮使勁擰了一下趙回聲的胳膊,本來想罵他的趙回聲,卻很是及時地體悟到了他的意思,趕緊就裝起了怪來。
“哎!這什麽鬼地方啊,你讓我跟你進去這種地方,你活膩了吧你!”
趙回聲也趁機報仇,一指直接将侯鎮頂飛了好遠。
“怎麽回事啊?”
前頭那人也停下腳步,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哎喲,不好意思啊,我們小掌櫃沒來過這種地方,有些···要不就我跟着你們進去吧,他倆在外頭等?”
“真是破事多,走吧走吧。”
剛要動身,趙回聲又适時地補了兩句:“哎!給我們上點茶水啊,就專門讓我們幹站着啊?”
做戲做全套,這是侯鎮時常跟他說的,不管是好也罷,壞也罷,你如果想讓自己變成什麽人,那就得徹徹底底地變個樣!稀裏糊塗的,東一句西一句的,最容易讓人發現端倪了。
“怎麽那麽多事啊!趕緊的,給他們上點東西,你——跟我走!”
“是是是,馬上來馬上來。”
從他的口氣裏,其實侯鎮就已經聽出了不對勁了,所以在回聲給趙回聲裝模作樣地行禮的時候,他就又給他們來了一個“小心!”的眼神,随後就轉身跟着他進了林間小路的幽暗處。
趙回聲不會武功,所以只能期許着待會兒要是真出了事,溫括帶着他趕緊跑路了。
兩人就這樣坐在路邊,看着也是極其地紮眼,尤其是那些織布的娘子,還一個勁兒地盯着他們看,就更給趙回聲看得渾身發毛了。
“司···溫大哥,你說,這些人到底是做什麽的,怎麽這眼神,比咱們衙···比咱們商隊的打手,還要狠些呢?”
趙回聲一邊觀望着,一邊湊到溫括耳邊,小聲嘀咕起來。
“因為她們——是望風的。”
“啊?”
趙回聲差點沒收住自己驚慌失措的表情,趕緊捂住自己的嘴,随後又換上了一張笑容滿面的臉。
“也別笑得太假了,容易穿幫。”
“那咱們為什麽剛剛不直接跑啊?”
趙回聲幾乎是擰着臉,咬牙切齒地問的。
“會打草驚蛇,而是咱們不知道,他們在這裏,到底有多少人、”
“他們?誰們啊?”
“南诏人。”
“什——麽?”
趙回聲再次被驚到,不過看溫括那一臉的淡然自若,他也只能收回了自己想直接跑路的腿。
“剛剛那個人放的,可是響箭!這種東西,是南诏腹地才會有的,這裏靠近黔州了,是不會平白出現的。”
“那他們不會殺了咱們滅口吧?”
趙回聲幾乎是顫抖着握住了溫括的手臂,差點就想直接撲到他懷裏去了。
“不會,他們在這神神秘秘地不知道搞些什麽,應該就是因為在南诏容易讓人發現。我猜,應該跟祭司和南诏王的争端有關,就是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祭司的人,還是班趨的人了。”
“這也能看出來?”
“剛剛那個人的态度,你瞧出來了吧?”
“是啊,兇神惡煞···你的意思是,他那是想趕我們走?”
“是,所以我們就更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了,我們會被當成南诏細作,直接被他們給亂箭射死!”
溫括的話一出,趙回聲坐着的身板子都更挺拔了些,顯得更有底氣了。
“那老侯不會在裏頭出事吧?”
“裏頭?我倒是覺得,他不會帶着侯鎮去到最深處的地方,只是在外圍一圈,他們囤積布匹的地方,轉兩圈就出來了。到時候錢貨一交接,咱們就走人。”
“啊?”趙回聲有些驚訝地扭過頭去看着他,“咱們上來一趟,就真的只買些布啊?”
“這裏——已經沒有咱們要找的人了。”
本來只是驚訝,現在溫括的話算是直接唬住他了,趙回聲不住地往他身邊靠,邊躲還邊拉着他的手。
“你不是仵作嗎?還怕死人不成?”
“我是怕我自己——變成死人吶!我就是仵···仵作,我也不是金剛不壞之身吶,誰知道這南诏的鬼,是不是跟咱們那兒不一樣呢!”
趙回聲雖然已經盡力壓低自己慌亂的聲音了,但肢體的反應,還是将他的害怕,展露無疑,那邊的幾個年長的女人,也已經注意到了他們這邊。
“別動了!人家已經在看咱們了。”
溫括說完,趙回聲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呢,他就直接一個起身,堂而皇之地走向了那邊織布的娘子們。
你倒是坦蕩啊,我呢!
小爺我又花錢又受驚的,這叫什麽事兒啊!
“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