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心心念念之人,在桃林深處,對他說,她接受他的戰書,明日等他來戰。

這種感受,怎能言說?

穆雲兮壓下心底的苦澀難言,郁悒的對水夭說,“能化幹戈為玉帛的時候,選擇幹戈,下下策,以你的聰慧未必不知,之所以拒絕,只是不想承我的情,僅此而已。”

水夭沉默。

她又何嘗願意拿着葫蘆山數千人的性命去博。

但比起欠他的人情,她寧願去選擇後者。

“陸淩風還沒走,正在丘泉閣門口,被陸恒撞見,倆人大吵一架,斷絕父子關系了。”穆雲兮幽幽的說,若是可以,他半分都不想提起這個人,這個跟她有着那麽深淵源的人,還差點娶到她,“他一直吵着要見你,剛被顧焱拖走。”

風吹亂了她的長發,幾根發絲貼在唇邊,她都沒有察覺,被“斷絕父子關系”這幾個字,震得頭嗡嗡響。

“陸淩風是出了名的孝子,從不敢忤逆陸恒,這次為了你,拿出了壯士斷腕的勇氣,看的出,他很在乎你。”

盡管這麽說,會擾亂她的心思,他還是得說,這是他斬斷她和陸淩風感情的最好的機會,雖然有些不地道。

平心而論,他是羨慕的,嫉妒的。

“穆雲兮,你很閑嗎?”水夭冷冷的打斷他,“你為何對別人的事情那麽八卦?我竟不知堂堂的西梁皇子,竟有這種嗜好!”

穆雲兮糾正她,“本王很忙,桌案上的奏章堆積成山,而且,我并不擅長八卦,我只管我在乎的人和事,其他的,我無力,也無心。”

水夭被噎住,掉頭就走,不想再跟他說話。

走了半天,竟又轉回來了,這裏已經不是她來時的樣子了。

穆雲兮還站在原地,一臉平靜,“不用白費力氣了,這裏的機關啓動了,沒有指引,你出不去,別人也進不來。”

“你想軟禁我?”水夭大怒。

“随你怎麽理解,我是不會讓你去送死的。”穆雲兮說完,就消失在了桃林深處,水夭望着漫天的桃花,懊惱不已。

這裏算得上是雁門關的世外桃源了,氣候都跟外面的不一樣,水夭不斷的參悟機關,仍舊不得其門而入。

每每心煩意亂的時候,笛聲都會響起,撫平她心底的毛躁。

這樣的時間一直持續到年關,這一天,穆雲兮早早的來到了桃花林,同行的還有穆九,提着個食盒,裏面有她愛吃的桂花釀糕,酒香丸子,荷香魚翅,悶燒雞。

穆九一樣一樣的從食盒裏拿出來,放在竹制的桌子上,還有一壺菊花香。

香氣頓時充滿了整個桃林。

穆雲兮坐在她對面,給她夾了一塊雞翅膀,聲音越發的清冷,“吃吧,吃完了,我帶你去看煙花。”

這些是她在楊府常吃的,阿爹出事後,她就再也沒吃過。

久違的熟悉的味道,讓她差點落下淚來。

許是過年的緣故,心情格外低落吧,水夭想,然後大口的咀嚼,生生的将眼淚逼回。

想要知道的事情太多,她沒有心思安心的吃飯,這一頓飯下來,她什麽味都沒嘗出來。

吃完後,穆雲兮帶着水夭到了山頂的涼亭,漫天的煙火像無數的小星星,快速的升到空中,然後炸開,映紅了半邊天。

水夭吃驚的望着天空,無法說出心裏的震撼,簡單的花火在空中綻放,美的窒息。

山下的道路上,擠滿了圍觀的百姓,街道兩邊燈火輝光,雁門關很久都沒有這麽熱鬧過了。

穆雲兮的到來,改變了雁門關。

這裏,似乎比阿爹在的時候,還要繁華了。

不自覺的,她的臉上露出了安靜的笑容,穆雲兮心情大好,安靜的享受獨處的時光。

“穆雲兮……”

“噓!不要說與煙花無關的話,安靜的陪我守歲吧。”

這個要求,對一個在桃林待了快一個月,久不見人,差點自閉的人來說,能有個人陪着說話,陪着看煙花,這個不算要求,反而是享受,水夭沒法拒絕。

她都快要忘記說話這件事了。

山上風大,穆雲兮将身上的貂絨披風脫下來,給水夭披上,她堅持不要,穆雲兮沒再堅持。

“穆雲兮,你相信我阿爹投敵叛國嗎?”水夭忽然問,她沒有看穆雲兮,雙目凝視前方,鼻尖凍得微微發紅。

“為什麽會這麽問?”

“陸淩風說,阿爹出事後,他們在阿爹的書房裏發現了投敵叛國的書信,就是那封信,才讓陸恒下定決心将阿韬交到大理寺的。”水夭的聲音裏滿是悲傷,打死她都不會相信阿爹是投敵叛國的人,他臨死之前念着的都是雁門關的百姓啊!

“老将軍的品格和性情讓人敬仰,朝中恐怕沒有人會相信老将軍投敵叛國。”一想起楊雲威,穆雲兮也扼腕嘆息。

“明知忠良遭陷害,卻隐而不發,滿朝文武,無人為阿爹申辯,這樣的西梁要他何用!”水夭憤憤的說,明亮的眸子裏燃氣熊熊怒火。

不能說無人,七皇子曾經進言過的。

就沖這個,水夭對他,還是有感激之情的。

穆雲兮不否認,事情的嚴重性,朝中官員,只顧自己利益,罔顧他人性命的事情數不勝數,“貴戚門閥,只想着保全自己,恨不得将別人踩下去,不顧百姓安慰,不顧國體根本,西梁之不幸。”

水夭望着漫天星鬥,悲從中來,“子女之錯,過在父母,官員之錯,過在皇帝,天下之所以動亂,究其根本,乃皇帝昏聩無道,這樣的皇帝,早該有能者取而代之!”

“住口!”穆雲兮倏地起身,“你可知,這番言論會誅九族?”

水夭凜然而起,“我還怕誅九族?我楊家滿門忠烈,不照樣被誅?誅九族又有何懼!”

“別人怎樣信口開河都沒關系,唯獨你不能。”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化成一聲嘆息,“提起你阿爹,我知道你郁憤難平,這件事,我會查清楚,還你阿爹一個公道,在那之前,答應我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可以嗎?”

一個多月的時間,性子會緩和,卻不會改變。

水夭心志堅定,更不會因為外在的影響改變。

“難道要我任人魚肉還不反擊嗎?”水夭冷笑道,“還是你打算一直這樣将我囚禁于此?”

“我不會讓你任人魚肉,更不會一直将你囚禁于此。”

“你打算何時放我離開?”

“等你能打敗我了,再說!”

這一晚,他們的談話,以不愉快告終。

穆雲兮沒有說服水夭,只能逼她強大,否則,一旦她離開他的視線,他就再也沒有把握護她周全了。

水夭心中有怨氣,當場就跟他打了一場。

穆雲兮的內力太過高深,之前就領教過,這段時間,他的功力又精進不少,水夭不是他的對手。

看着他揚長而去的黑影,水夭暗暗發誓,她一定要從這裏走出去!

陸恒在雁門關,沒抓到水夭,被皇上責罰,其子陸淩風竟然為了她跟他斷絕父子關系,派去的殺手又無一人生還,這口氣,他着實咽不下。

回到京都後,氣得摔碎了新買的琉璃盞。

陸夫人聽說二兒子跟家裏決裂的消息,哭着指責陸恒,“當年就不該将楊韬交出去,現在楊茵又有七皇子庇護,她遲早都會來尋我們家的麻煩,風兒對她一片癡情,萬一她要是想對風兒下手,那可怎麽辦啊?”

陸恒本就心煩,聽到夫人哭哭啼啼的聲音,煩上加煩,“你懂什麽!楊雲威一出事,朝廷裏多少人都想拿風兒和楊茵的婚事尋隙滋事,那楊韬又堂而皇之的過來投奔,老夫若不将他交出去,我們一家老小都要上斷頭臺了!”

“可是風兒他……”

“休要提他!那個逆子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忤逆老夫,死了活該!”陸恒在氣頭上,口不擇言,陸夫人聞言,哭到虛脫。

“他終歸是我們的兒子啊,老爺豈能見死不救?”

“他已經魔怔了,無可救藥,讓老夫如何去救?”

“那還不怨你?交出楊韬我們已經愧對楊家了,你為何還要去捉拿楊茵?她終歸跟風兒還有過婚約的……”

陸恒五官端正,依稀可見年輕時俊朗的面容,被夫人戳中痛處,臉上挂滿愁容,“老夫何嘗不知,可是那楊茵,跟她爹一個性子,愛憎分明,前些日子,有人在打聽楊韬的下落,這多半是楊茵所為,她很快就會知道當年的事情,老夫不能養虎為患吶!”

他道楊茵是個弱女子,威逼利誘就能唬住,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七皇子竟暗地裏幫她!

她何德何能,入了七皇子的眼!

“還是派人尋回風兒吧,不然,我也活不成了……”

陸夫人哭得一塌糊塗,陸恒忽然想起陸淩風跟他争執的時候說漏了嘴,那楊茵竟是葫蘆山的匪首水夭,這可是意外之喜啊。

知道了她的老巢,害怕抓不住她嗎?

想到此,陸恒臉上的愁雲消散,老謀深算的眼神裏蹦出一絲精光,“當然得派人去,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