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覺寺中,落花閑,天藍草碧。

緣塵照常頌完經,方才去看看他那個故人。

司馬默坐在床邊,看他來了,眉眼頓時鋒利起來。

緣塵俊秀的眉目仍舊波瀾不驚,他淡淡道:“司馬施主為何對貧僧如此不善?”

司馬默冷笑,縱然他十分狷忿,此刻的冷笑卻還是帶着一絲懶洋洋的暖意:“因為我恨你,如果你如我一般恨了一個人十幾年,你也會如此。”

緣塵往後退了一步,只此一步,卻好似将以往盡數抛卻一般,只聽他開口,眼中無貪無嗔,無愛無恨,唯有一片風平浪靜、海闊天空:“貧僧已皈依佛門,過往之事,皆與貧僧無關了。”

僧字,一個人,一個曾,若曾為曾經之意,則人已在曾經的左邊,曾經已在人的右邊,只會越來越遠。所謂僧,便是抛卻了曾經,離開了紅塵,忘卻了過去,在回憶左邊,與之再不相交的人。

可是緣塵想要忘記,司馬默卻不讓。

他從病榻上跳起來,死死地攥住緣塵的衣襟,眼中恨意如火灼人,好似要将眼前這人剝皮去骨一般,狠聲道:“崔宮商,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緣塵又往後一步:“司馬施主,你的身體現在不可動氣。而且,貧僧法號緣塵。”

司馬默狠狠地瞪着他,那麽恨,眼神卻也那麽悲涼:“崔宮商,你斷去三千煩惱絲,便以為當真能逃開一切?你若放下,又何須躲在佛寺間?!你可知我有多恨你?”

緣塵擡眼,眼神幽深而平靜,好似大雄寶殿上的佛,慈悲而疏離:“司馬施主,貧僧緣塵。”他又重複了一遍。

司馬默冷峻的眉眼驟然碎裂,好似有什麽就要洶湧而出,他死死掐着緣塵的脖子,凄厲道:“你知道我恨你什麽嗎?”

“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娶了一個愛着你的女人!”

司馬默眼中除了恨,還有絕望。

緣塵呆立很久,方才苦笑道:“司馬施主,貧僧已是佛門子弟,情愛之事,與貧僧無關了。”司馬默頹然地松開手,癱坐在床榻上,他冷峻的眉眼那樣英俊,看得出來武功也十分高強,他分明正值盛年,此時卻好似一潭死水。

他已經老了。

在心中,默然獨坐,一寸一寸,腐朽地老去。

縱然他看上去,似乎仍在鮮衣怒馬,為一笑擲千金的年歲。

“施主節哀,人生之愛恨,不過如流水上落花,何必為此,遮參悟之心?”緣塵的聲音還是那樣穩,那樣平。

司馬默慘笑,卻靜靜垂眸,不再回話。

緣塵道了一聲告辭,便轉身而去,只留屋中人,已可見的速度,老朽而去。

山水有清音,年華似水流。

桃花豔,桃花香,桃花美,桃花靜。

謝紫跟着聞青,亦步亦趨的樣子十分好笑,想他京城堂堂“紫衣郎”,美名在外,竟然也有想要打理一個人,那人卻連好臉色都不給的時候。想到這,謝紫不禁有幾分郁悶,摸了摸鼻子,又纏了上去。

“聞青,你不覺得我們兩個名字很像嗎?”謝紫問道。

聞青聽他真麽一說,也覺得二人的名字委實是有幾分相像的:“那又怎樣?”

“這便叫有緣。”謝紫笑得暖暖的。

聞青淺笑,十分秀麗風雅,卻是十二分的無情疏離:“天下以顏色為名人奇多,難道謝兄與那些人都有緣嗎?”謝紫卻是厚臉的:“我與他們未曾遇見,所以縱使名字相似,也不會是有緣。但我二人卻遇見了,這便是緣分。”

青天豔陽下,謝紫笑容明豔,眉眼濃麗,看的竟讓人晃神。

聞青怔愣半晌,眼中冷意雖然消退,卻多出幾分慘烈和凄清:“謝紫,我,不信緣分的。”

他眼眸微微低垂,蒼白的面孔,柔順的黑發,一身天下間風雅無雙的青衫,卻是如此的寂寞入骨,如斯的哀涼。

謝紫無端覺得心中一痛。

在杭州城的酒肆裏,他撐着錦鯉傘,停在那酒肆前,是因為,他知道聞青在裏面。

他挑開簾子入內,是因為,他想看一看,這個聞青究竟是何模樣。

他想要接近他,想要幫他,想要看他真正快意地笑那麽一次。

是因為,

是因為,什麽呢?

後來謝紫才明白,自己竟然愛上了一個從未看過他臉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開學了,可能會變成周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