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流風亭。
正是盛春,桃花豔極,将近凋落之時。
淺色胭脂也及不上桃花半分天然顏色之美,然而這滿林的嬌嫩顏色,卻也被流風亭中一抹淡青,減去了幾分奪目。
那青衫是那樣的淡,又是那樣的雅,青衫白腕無端卻又勾出一段秀麗來。
而這青衫客的身旁,架着一具朱紅色的鳳首箜篌。
聞青并未忘記與謝紫四月初七,流風亭之約。
故而一早在此等候。
流風亭上桃花壓枝、落英缤紛。
端坐了許久,也不見謝紫的影子,聞青倒是半點不急,悠悠然坐在箜篌旁,索性事先撥弄起來。朱紅色的鳳首箜篌,通身有木色雕花,看上去十分精致绮麗,聞青十指一彈,便在箜篌弦上如行筆弄墨一般彈奏起來。
桃花豔美,飄落時不禁讓人覺得那一抹桃花香仍缭繞于衣襟上。
聞青的手那樣纖長而幹淨,像是精心用玉石雕磨出來,連落花拂過掌心,也要被這手攝取七分豔色,一株桃樹開得極盛,花枝垂落,恰一場花雨。在落花飛紅間,聞青閑坐小亭內,青衫幽寂,素手撥箜篌。
朱紅的箜篌精巧工麗,在聞青掌中化作天上音曲,只覺箜篌聲纏綿複又輕靈,妩麗化為清越,時如金石幹戈,時如淺吟低唱,閉目聽曲,仿佛能看到山川江海、明月豔陽、星垂平野、十裏蓮香、三秋桂子、塞北胡天狂雪、江南清嘉柔亮。
世間種種,盡數浮現。
令人驚嘆,失魂丢心。
好似一世之悲歡,人生之無常,星移物轉、天地變換都凝結在這箜篌聲之中。
箜篌聖手、樂士無雙。
不知何時,謝紫竟然已立在流風亭外。
他聽着方才那一曲,腦中便出現了這八個字,不由撫掌大笑,笑聲中難言的稱贊與驚豔。
一曲箜篌盡,謝紫緩緩步入小亭。
聞青見他來,不由笑道:“原來你已經來了。”謝紫見聞青面上笑意斂住一片水色煙光,不由心旌搖曳,面上亦是一片明麗的笑:“你這一曲,足以叫人銷魂斷腸了。”
他說得暧昧,豔詞麗句,煞是輕浮,但聞青并未惱怒,只是淡笑。
忽而眼前乍現一枝春紅,溫情詫異擡眼,卻見謝紫已折下一枝桃花,指間捏着這枝花,将其cha入箜篌兩條弦之間,春風中,桃花簌簌,落滿箜篌,果真是風月無邊。
“聞青,你這一曲箜篌,足以瘦損滿林桃花。你說我今日聽你這一曲,只覺得此曲過後,縱滿眼春guang也成了黯然荒蕪,可叫我以後,怎麽聽得進別人的曲呢?”謝紫笑得明豔,江南春華在笑容間暗淡,卻被幾分無賴,壞了他一身風雅。
“不如,你就跟着我一輩子,我只聽你一個人,彈曲子給我聽?”謝紫勾唇反問,眼中霞色比桃花胭脂更豔麗,流連了一段風月去。縱清雅淡然如聞青,聽了此言,看了此舉,也得不經意起一絲波瀾。
“謝兄玩笑了,在下這般雕蟲小技,哪裏入得了你的眼?”聞青淺笑,眉眼間一籠煙雨一段風雅,一雙眼裏眼波如水,清澈而平和。
謝紫悠悠淺笑:“我沒開玩笑。”
聞青聞言笑意微冷,如月光下的清霜,他微微擡眼,眸中的深潭也起了漣漪,映出一片山石青翠:“謝兄,這一曲箜篌之約而今我已踐行,就此便可別過了吧。”
謝紫輕笑:“聽說聞兄此去是要去佛覺寺?”
聞青眼中寒光閃爍,面上卻還是溫潤的樣子,笑起來一片秀麗雅致,還帶着一點微微的、不易察覺的隐忍:“你已找他探過我的底細了?”
謝紫有些無辜地擡首,笑得燦爛又無端有幾分無賴:“我只是關心你啊。”
聞青頭疼地揉了揉額角,看來他是甩不掉這個包袱了,便問道:“謝紫,你為什麽要跟着我?”
謝紫看着亭外繁花開而不絕,不由溫柔了眉眼,道:“我并不是跟着你,只是他難得放我幾天假,出來郊游踏青,想找一個人結伴同行。”
聞青冷笑,郊游踏青?這謝紫分明清楚,聞青所要做的事情,是讓這一片旖旎春華染上鮮血,是要讓那些人在青天豔陽下目睹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這樣的借口,謝紫拿來騙人未免太可笑了。
“謝紫,雖然你是他的人,但并不是說我就會對你再三忍讓。”撕裂開一層如煙雨般淡雅的面具,露出的內裏堅韌而隐忍,甚至有幾分狠辣和絕情。
這就是他……挂念了七八年的人。
謝紫頓時覺得有些洩氣。
“聞青,我只是覺得,你這樣一雙手,實在不适合染血。我可以幫你啊。”謝紫眼中流光轉豔,一片明麗倏忽暗沉:反正,我已經滿手鮮血了,再多一點也無妨。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