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交(中)

敦賀蓮抓住了清光的手,清光還搞不清楚他想幹什麽便理解了這個男人的意圖。

“螢,對不起。”

“螢,對不起。”

“螢,對不起。”

他在不停地重複這一句話。但是每一次都用了不同的語氣,決絕的,悲傷的,不舍的,無奈的,或者混合成分交叉的。

清光已經渡過劇本無數遍,當然明白這是一句臺詞。這是土方在最後告別歌伎螢時說的話。很顯然,他在練習臺詞。

他的手抓得非常緊,清光的手腕上紅紅一道痕跡,她誠然可以選擇讓他手骨骨折來使自己獲得解脫,但傻子也明白這種做法的白癡性。更何況上次她差點傷了他,雖然她對敦賀蓮的第一印象不好,也還是覺得有必要向他道個歉。

——只是演戲,需要這麽認真嗎?

看着明顯處于昏迷狀态的敦賀蓮,清光無奈地皺了皺眉。

他确實是一個好看的男子,黑色的劉海略微掩着修長英氣的眉,高挺的鼻梁,線條分明宛如刀刻的側臉。在這個盛産僞娘派美少年,男人們普遍缺少筋骨與力量的時代裏,他不愧是女性最想要擁抱的對象。

不過她似乎沒有想要擁抱他的沖動。

清光的另一只手慢慢地靠近敦賀蓮的臉。

咳,她只是覺得這個男人的睫毛有些不可思議的長,想看看是不是貼上去的。

只是她的手才剛觸上蓮的眼,指下的睫毛已飛快地擦過她的指尖。

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偏過手指直視清光的眼,眼中清明一片。

敦賀蓮已然醒了,而且他臉上的表情毫無疑問是驚訝。似乎是等待清光對眼前的行為做出解釋。

停頓三秒,清光眨了眨眼,聳了聳肩道:“敦賀先生,抱歉,請你看看你自己的手。”

……咳。

敦賀蓮的目光接觸到自己的手,而後像是扔到燙手山芋一般将清光的手甩開去。

“喂喂。”清光的嘴角一抽,敦賀蓮這動作搞得好像她是什麽色魔,而他才是清純得能滴水的被OX調|戲的對象一樣,“難道你已經有女朋友了嗎?弄得這麽緊張。”

作為男明星,不是應該習慣這種程度的舉動嗎?

該跳起來甩巴掌的明明應該是這邊的她才對。清光摸了摸自己通紅的手腕。

“……抱歉。”敦賀蓮先是想要查探清光的傷勢,但伸了伸手,還是作罷。

“果然是有喜歡的人了。”清光觀察敦賀蓮的神情,道,“是京子嗎?”

敦賀蓮似是受了驚吓,震驚地看着清光。他輕喘着氣,臉色因為發燒有些微紅。

猜……猜對了麽?要是清光現在在喝水的話準會一口噴出來,她真的不過是按照自己的第六感胡亂猜的。

然而敦賀蓮并沒有承認,他的表情即刻恢複了正常。

似乎他本人并不想承認這件事情。

清光覺得,如果不是因為感冒這個因素,他對自己剛才無意中顯露出來的态度神情的控制可能會更完美一些。

只是,明明喜歡京子,為什麽好像有着深重的顧慮?是公司的考慮嗎?

清光想到一些公司在簽約時會要求藝人不能戀愛。

“對不起。”敦賀蓮又道了聲歉,不知道是真正出于歉意,還是為了掩飾剛才的窘迫。

“沒關系。該說道歉的是我,上次的戲真是讓您受驚了,敦賀先生……”

“呃……”一個遲疑的女聲插入兩人的對話,清光回頭,是化妝師安藤小姐,同來的還有經紀人水野小姐和社幸一先生。

“蓮,沒事吧?跟你說了在原地休息你怎麽回來了……”社幸一即刻化身烏鴉媽媽,圍着敦賀蓮使勁地轉。

“安藤小姐,開始吧。”清光沖安藤一點頭。

這一次,并不是打鬥戲。平田導演安排的,是慶應四年,土方歲三去淺草今戶的松本良順家看望沖田,那時候沖田已經病入膏肓,無法和同伴一起戰鬥,甚至已經無法再拿起劍。唯一能做的,只是倚靠着坐在門邊,看着天邊的夕陽和遠山的菖蒲。

他的臉色蒼白,手蒼白,從浴衣中露出一只腳,也是蒼白,蒼白而幹枯,可以清楚地看見失水的皮膚。

這是僻靜的農舍。周圍除了有一條與其他地方相通的小徑外,還是一大片荒地。

秋日黃昏,夕陽殘照,秋風無力。

殘禾無數,或倒或伏;芳草凄涼,似泣似訴。

一切都在宣告着一個世界的枯萎,正如同他此刻枯萎的內心。

他倚在大門邊,坐着,略略側身看門外的風景。

浴衣有些大了,更顯他的清瘦憔悴,柔弱地似乎一陣枯風都可以将他吹倒。

然而他的臉上還是挂着與健康不相稱的微笑。

他身上的所有一切讓人不由得挂心,這微笑是唯一可以讓人放心的東西。

只是只有來人知道,他這笑裏的滄桑和無奈。

“……總司。”

“副長。”

他們共同浴血戰場多年,他的稱呼卻依舊如此見外。

土方不知道此刻該說什麽話才好,他在他面前停下,盤腿坐下來。

“沒有你,我們還是會繼續努力,貫徹我們的理想。”他的臉緊繃,依舊沒有笑容,只是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讓人完全可以感受到這個男人身上的氣勢。

“恩。”沖田輕點頭,他的氣很虛,說話也見費力。“我在這裏一切都好,不必特意花時間來看我。”

“恩。”土方眼中劃過一絲不忍,“你仍舊是我們的同伴。”

“……呵呵,是麽?”沖田微弱地笑出聲,“謝謝你,副長。”

“努力康複起來,我們再一起戰鬥,如果是你的話,新撰組的第一劍手,一定可以的。”他看着他的眼神灼熱而堅定。

他的病情,他是再知道不過的,然而此刻的他必須給他希望。

“恩。”沖田笑着舉起一只手道,“副長,你的臉太嚴肅了,小心把喜歡你的女孩子都吓跑。”

他的手輕點着他的嘴角,吃力地扯起一個笑臉。

“總司。”土方的臉上挂下三條黑線。

“見了面的話,盡快走吧,大家都在等着你。”沖田垂下眼簾,“我不要緊,無需大家挂心。”

“那麽,我走了。”土方看着沖田的臉,沒能再說出什麽話來,只好告辭起身。

“恩。再見。”沖田扶着門楣起身,送出幾步。

這個動作很自然,以至于土方沒有注意到沖田在背後攀着門框的手上青筋畢露,他的臉上滲出冷汗。

沖田看着土方走出幾步。他控制自己的呼吸,腳趾緊緊地抓着腳下的地板,努力穩住自己的身形。

單薄的身體在秋風裏飄搖,宛如無依靠的枯葉。

“只要他走出那個拐彎就好,只要堅持到那個拐彎……”沖田的心裏默念着。從這個信念裏吸收着最後的力量。

土方似乎完全不知沖田現在的狀态,他的前腳一步跨出拐角,沒有猶豫。

沖田感覺自己的頭頂發黑,咳嗽的沖動從肺部沖出。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努力用鼻子呼吸。身體踉跄着,前腳站立不穩。

土方的另一只腳也跨出枯草小徑的轉角,身影被房屋遮住。

沖田的臉上是不自然的潮紅色,費力憋住的咳嗽讓他呼吸困難。他看着土方走出自己的視線,終于直直地倒了下去。

然而沒有碰到預想到的堅硬冰涼的地板,而是倒在了一個柔軟的地方。

一個能聽到有力心跳的地方。

“……歲……咳咳咳咳!”

沖田還沒擡頭看清來人,一開口,咳嗽卻已經搶先一步。

他的胸脯劇烈地抽動,鼻子裏呼進的空氣已經滿足不了整個身體的需要。

肺部劇烈的抽痛令他不由自主地伸起自己拳頭想要捶打,然而不過一下,拳頭已被一只溫暖有力的手握住了。

“總司,總司……”一只手掌不斷地拂過他的胸膛,幫他順氣。

“唔歲、三……咳咳……”他下意識要阻止他的行為。

“先別說話!”土方硬聲道。

兩個人維持着相擁的姿勢,直到沖田的氣息漸漸平穩。

然而他依舊靠在土方的肩頭。

“歲三……我已經斬不動了啊……”

他的聲音顫抖無助,細若游絲。

他本想在他面前堅強最後一次,然而無力感卻排山倒海而來。

他本不想讓組內的同伴擔心,仍是微笑,卻最終沒有敵過自己對他們的依賴。

他已無法在戰鬥,無法保護自己的同伴,也就沒有資格再擁有他們。

他害怕失去他們,而上天卻沒有給他一份奇跡。

殷紅的血滴在二人的腳下。

土方感覺到胸口的濕潤感,他扶起他瘦弱的肩頭。

自己的衣襟上滿是水跡,而沖田的臉上是兩行清淚。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觸到他的眼。

這雙曾緊握過劍的手,粗糙的手指溫柔地擦去同伴的淚。

他拿開沖田捂住嘴的手。

沖田的手上是血。血從他的指縫中穿過,留到地上。

沖田的嘴角是血。

沖田總司,他曾經是新撰組最強的劍手。

而今他已拿不動劍。

土方的手緊握成了拳,他恨自己的無能,無法解除同伴身上的痛苦,甚至還要讓他強忍痛苦,為的是不讓他擔心。

胸口似有一把火在燒,他說不出什麽話。

良久,他的右手交握沖田的右手,而後使勁地将他攬進懷裏,一如幾年前意氣風發同把酒臨風揮劍交舞之時。

“不離不棄,生死交。”

昨晚本來想更,但是最後陪外婆,睡在了她家。

今天争取再碼一章= =+但是還是要去陪外婆,于是只能明早再發了。

就是說明日二更……求表揚求花花(^o^)/~

PS:還是将劇情放在DARK MOON之後,于是蓮和京子已然那啥那啥。

來一張我心水的壓箱底的美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