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裏淅淅瀝瀝地下着雨,路上到處都坑坑窪窪的,一腳踩下去,便是一個踉跄,運氣不好的話,便會一腦袋撞到旁邊的樹幹上,或者跌到更大的水坑裏,半晌都爬不起來。

君墨已經踉踉跄跄地在雨裏跑了很久了,他受了點兒傷,挺重的,後腰上一個血淋淋的牙印子,随着他每一次動彈,都會飚飛出大量的血來。

那是前幾天被狼群圍攻的時候留下的,當時為了護住林霄,他想都沒想就撲了過去,結果替他狠狠地挨了一口。

後來的混戰,各種危險的襲來,更是讓他身上添了無數的傷。

然而他無暇估計這些了,讓他忐忑的是,除了血蓋到林霄臉上的時候,他的眼珠子微微地動了動之外,這人竟再沒有了別的反應,就像是……

死了一般。

怎麽會這樣的?

君墨心中生出一種無處發洩的難受來,他緊了緊懷裏的人,低頭的時候,只看到了他蒼白的臉,和緊閉的眼。

真氣幾近枯竭,他一口氣沒提上來,護着懷裏的人的真氣罩就破了,冰冷的雨水澆了下來,瞬間便打濕了那墨色的長發,将那一身本就血紅的衣衫,暈染得更加刺眼。

“師尊,你別睡,我們馬上就到了,馬上就能找到安全的地方了。”他急聲說道,腳下一個踉跄,腿腳發軟,頓時整個人都朝着前面的石頭堆裏跌了過去。

這一下要是撞實在了,會疼死的。

君墨抱着林霄的手猛然一緊,一扭身子就拿自己的背硬生生地撞了過去,帶起一片霹靂卡拉的聲響。

嘶。

他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卻無心關懷自己的背,只是下意識地緊了緊懷裏的人,急忙看了過去,想要确認這人有沒有被撞到,只是這一眼看過去,卻立刻呆住了。

他懷裏的林霄不知道何時睜開了眼睛,那清冷幽黑的眸子,正認真地看着他,豆大的雨滴低落在他臉上,也沒有能讓他眨動一下眼睛。

君墨不禁露出了一抹歡喜的笑容:“師尊,太好了,你終于醒了。”

他心中欣喜,頓時更忘記了後背的疼痛感,一張俊朗的臉上揚起了爽朗的笑容,即便在這陰冷的雨夜,竟也讓人眼前一亮。

林霄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緩緩地眨了眨眼睛,那蒼白的薄唇卻仍舊一動不動地緊抿着。

他像是剛剛清醒,眼神有些迷茫,輕輕動了動肩膀,一張臉白了白,瞬間又添了幾分靜默。

君墨心中一沉,這幾天,林霄但凡是醒了,就總會陷入到某種隔絕萬物的情緒中去,讓他全然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下意識地緊了緊抱着林霄的手,輕聲道:“師尊,你別不說話,你随便說點什麽都好,你說什麽我都聽,好不好?”

他的聲音有些哽,低頭将臉埋在了他的脖頸間,讓溫熱的液體燙在了林霄的脖子上:“別不理我好不好?這次是我錯了,我是被逼得沒辦法了,他們連玄真宗都能潛進來。我……我不想再看到君家當時的情景了。”

他說話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撐起了真氣罩來護着林霄,聲音沙啞得不像樣子:“我不知道師尊是怎麽了,可是我看得出來,師尊的修煉出了問題,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我怎麽能讓他們再威脅到師尊?

只要我死了就沒事了啊,只要我掉下懸崖,他們就算是想找師尊的麻煩,也不可能了。要是知道師尊也會跟着跳下來,我一定不會這麽做!”

如果知道林霄能為他做到這一步,他絕對不會這麽做。

要找一個對自己好的人,多難啊,他相信這世界上再沒有人能夠對他這樣好,再沒有人能夠為他做到這個地步了。

無論做什麽都好,撒謊,騙人,再設計些什麽,甚至殺人滅口都可以,只要師尊能夠原諒他,他做什麽都願意,哪怕是被那些人繼續追殺呢?

已經三天了,他用盡了所有辦法,也再沒有聽過林霄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哪怕是再讓他“滾”呢?就算是罵他也行啊,為什麽就是不說話?為什麽就要露出這種心如死灰的樣子?

怎麽辦?

怎麽做?

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到底該怎麽辦才能讓這個人眼中再升起希望?

他痛苦極了,也憋屈極了,這種無從下手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快要崩散了。

然而林霄會理會他嗎?并不會,盡管他的眼神中有了些許的軟和,盡管他覺得這人的想法蠢斃了,盡管……

去他媽的盡管吧,接下他要面對的是什麽?

再一個十年?

呵,他錯了,在這個修真的世界,再的,恐怕不是十年,而是百年,甚至更久。

上輩子他還有仇恨撐着一口氣,拼死了也要算計林家和李家,這輩子難道他去恨眼前這個坑“爹”小子不成?

難道他還能重新算計一番,讓眼前這個“親兒子”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順帶着心情好了再來一遍同歸于盡?

“師尊,前面有個山洞,我們去躲躲。”君墨低聲說道。

林霄淡淡地擡了一下眼皮,又冷冷地垂下。

君墨臉上的欣喜之意弄頓時濃了一分,嘴角忍不住就翹了起來——真好,師尊剛剛看我了,他竟然願意對我擡眼皮了。

“師尊,這個山洞挺隐蔽的,我生個火,師尊就不會冷了。”君墨又說道,小心翼翼地生了火,然後附身将林霄抱到了火堆的旁邊,手指輕輕地梳理着他的頭發。

林霄垂着眼,壓下眼底翻騰的浪潮,他動不了,大概只有脖子能動一動了,所以他現在該用腦袋磕死眼前這個白癡麽?

這樣做,會引來野獸,說不定還會引來些不該來的東西。

君墨一直注意着林霄的表情,眼見他仍舊不說話,有些失望地眨了眨眼睛,薄唇輕輕的抿了抿,從空間囊裏取出了一套衣服來,輕聲道:“師尊,你的衣服髒了,我先給師尊換了衣服,然後給師尊清理一下傷口。有些疼,我會盡量小心的。”

小心你大爺!

看着撕拉一聲扯開了自己衣服的君墨,林霄面無表情地張大了眼睛,唇瓣抿得更緊。

他想張嘴讓這個人滾蛋,最好放他自生自滅,然而他的身體卻不受他的控制,只死死地閉着嘴,他即便是動用了極大的心神,竟然也只能讓喉間發出幾聲模糊的聲響罷了。

衣衫除去,他線條分明的身體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之中,就像是破碎的陶瓷一樣,血色之下一片蒼白。

那胸口的烏青,是護着君墨的時候撞的。

背上的口子,是掉下來的時候被岩石劃傷的,有些地方深可見骨。

那腰側的各種傷口,刀痕,是當初沖過來幫君墨擋刀的時候挨的。

而那兩條修長的腿上,傷得最重,原本朝着君墨去的劍氣,盡數被他受了,直擊腿彎,一下便切斷了筋脈!

林霄沒有看到兩條腿上的傷,他也看不到。

此時此刻,他被君墨一只手從腋下攬過,側着身子壓在了他的懷裏,整個光裸的背脊和腿,都映入了這少年的眼睛裏。

這種難堪而不受控制地情況讓他眼睛發紅,多日來的陰郁和黑暗,終于襲上了心頭。

“放,手。”

他沙啞着嗓子,緩緩地說道,埋在君墨懷裏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詭異的,有些扭曲的淺淡笑容,滲得人骨髓生寒。

他最煩了,最煩這種不受控制地,像是一塊砧板上的死肉一般地被人翻來覆去地看了。

“師,師尊……”

君墨聲音顫抖地叫了一聲,非但沒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緊了。

少年人的身上帶着灼熱的體溫,眼眶發紅地撲進了他的懷裏,臉頰壓在他的胸口上,燙得他整個人都呆了呆,而少年接下來無賴似的舉動,更讓他蒙了圈。

“師尊,都是我不好,是我害師尊受傷這麽重的,嗚嗚嗚……”

他說着,竟抱着他就開始嚎啕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