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飛打開單位檔案室的門,還沒反應過來要捂住口鼻吸入撲面而來的揚塵,就被眼前這20來排的移動檔案櫃震驚了,回頭道:“我靠,你這小子還跟我說要搬的檔案不多!”

楊學眯了眯眼睛,雙手一搓,胖胖的憨厚臉上露出了一絲難為情:“幫幫忙啦,領導說一周內全得搬到新的檔案館去。”

陸一飛覺得他就是被這張憨厚的臉所欺騙了,不然這搬檔案的雜活兒怎麽能落到他身上。

“這都是滿的?”陸一飛掏出口罩戴着,經過了兩排塞滿的櫃子。

楊學在他看不見的背後點點頭:“對啊,咱們單位從八幾年成立以來的所有檔案都在這兒了,檔案差不多得有40萬卷左右吧,不然怎麽說我們家大業大呢……”

陸一飛看着侃侃而談越過他的楊學,再次在心裏罵了這狗東西一頓。可惜楊學是公司領導的寶貝侄子,他自己又慫,只得認命了。借着領導的雞毛令箭,他又去別的部門借了五六個小夥子來,順便喊了個文書小姐姐來盤移交清冊。

這夥人忙活了一上午,灰塵紛飛,戴着口罩都能聞到那股陳舊紙張的黴味,熏的頭昏腦脹的。盤檔案盤得血糖值都下去了,文書小姐姐都有點站不住了。

覺得這樣不行,陸一飛打算讓大家先吃了飯再幹,卻突然發現楊學這個狗東西不知道去哪了。

“楊學呢?”陸一飛逮住一個正把盒子的标簽重新貼好的市場營銷部的小夥子。

“不知道啊,吃飯去了吧。”

文書小姐姐也伸頭找了找,一無所獲:“這個臭小子,幹啥啥不會,吃飯第一名。”

大家爆發出一陣哄笑,随即互相招呼着去食堂吃午飯。

下午,楊學依然沒出現。

其他人都有點不樂意了,一個黃褐色錫紙燙男生嚷着:“領導的侄子真好啊,啥都不用幹到時候搬完了功勞又全是他的。”

人不在,也不怕他聽到。

陸一飛也覺得奇怪,他打了幾個電話,楊學的手機一直在忙音,這是根本不打算接電話?他總覺得心裏怪怪的。

衆人發現靠他們幾個人力量根本沒法在一周內搬完,幾人花了一天才堪堪将所有檔案盤點完畢。陸一飛實在無法,硬着頭皮去請示了領導,請市裏檔案館的專業人員來處理這幾十萬卷的檔案,他們就負責輔助輔助。

照理說工作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楊學這個臭小子總該冒頭了吧。

可是依然沒見他人影。

這天下午,陸一飛碰到下電梯的楊總,這個大腹便便正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正拎着個公文包,要去開會。

“楊總,去開會啊。”

楊總的臉和他侄子有八成相似,“喲,小陸,你們這幾天檔案搬的辛苦了啊。”

陸一飛尋思着着楊學這個小胖子到底有沒有跟領導通過氣,楊總這是真不知道還是在挖苦他。

“不辛苦不辛苦,半個月內能搬完,怎麽小楊也沒跟您彙報彙報進度。”

楊總摸了摸下巴:“也是啊,楊學這小子這次幹活這麽認真,多虧了你們幾個幫忙,我都幾天沒見他了呢,這孩子終于像話了。”

陸一飛尴尬地笑笑:“應該的應該的。”嘴上敷衍着,心下愈發奇怪。

11點半了,雇來的專業人員都去吃飯了,檔案室一下子走空了,只剩下陸一飛一個。檔案室不讓開窗,所以過了許多天還是一股陳舊案卷的灰塵加黴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倉庫深處有些早年的案卷已經潮濕發黴了。

陸一飛這麽想着,往深處走去。越是靠近深處,越是昏暗,頭頂每隔一段安裝的燈泡發出昏黃的燈光,氤氲了周圍幾十公分的區域。

要不是怕檔案曬壞了我真想這鬼地方建成玻璃房,正這麽想着陸一飛走進了最後兩排移動檔案櫃。

黑暗中站着一個人,陸一飛定睛一看,看背影但分明是楊小胖。

“楊學?是你嗎?”

陸一飛見那個黑影并沒有任何回音,便走近了想去拍他。

人還沒摸到,耳邊突然一陣什麽東西轟然倒塌的聲音,說時遲那時快,陸一飛只覺得身上被重逾千金的東西死死壓住,就眼前一黑……

————我是穿越線——————————

陸一飛欠了一屁股債。

手機一直響着,想也知道是誰打來的,忍無可忍開了靜音,縮進被窩裏閉上眼睛。已經是年末,室友都回家了,宿舍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做個好事就被混混賴上了。

事情還要從幾個月前說起。那天他趕着去打工,看到一個小混混拉着一個女孩往偏僻處的小旅館走,他一時沖動就打了人,救下了那姑娘。誰知道那混混帶着人找到了他班裏,非逼着他給錢,說是自己一身傷都是被他打的。

那女孩子不知道上哪去找,也沒有證據證明不是他幹得,對方硬要賴着他,他也有口難言。

将熱水袋踢到腳下,看着呼出來的水汽,不知不覺間陷入了睡眠。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陸一飛揣着剛發的工資,邁入了一條巷子裏。他東張西望着,隐約聽到前方傳來說話聲。

“叫你牛逼,呵呵,落到老子手裏。”

“老大,這小子害得咱們的人都被抓了,總得付出點代價吧。”

那人眼神一厲,又飛起一腳踹地上的東西。

透過最後的天光,陸一飛看見竟然躺在地上的是個人!

兩個人呈包夾之勢圍着那個人,反複進行踢打,就像在踢一袋子沙。

站着的兩個人中那個年長一點有着彩色發辮的人側開了身。

他這才看清地上那人被麻袋套着頭,那彩辮吊梢眼站起身,把腳踩在地上人的胸口上,用力碾壓。

麻袋裏傳來大口喘息,那聲音痛苦不堪,兩腳在地上拼命蹬動,卻找不到支點,眼見那掙紮逐漸微弱——

“你們幹嘛!我已經報警了。”陸一飛腦子裏一片空白,現身喊道。

握着手機的手微微顫抖,他、他還沒來得及撥號。

“哈,又一個愛打小報告的。”那黃毛三步并兩步,飛身踢中了他藏在身後準備緊急撥號的手,摟着脖子将陸一飛一下從後面制住。

一把抓住陸一飛的頭發磕在牆上,發出砰的聲響。

陸一飛腦袋暈乎着,看着吊梢眼一步一步走近,不知道對方要做什麽,呼吸急促,想往後縮卻被制住動彈不得。

“呵,你這小子挺眼熟啊,”吊梢眼拍拍他的臉,“走這條路是來上供的?那你可是我們的財神爺啊,我都不敢動你了。”嘴上這麽說,卻将他錢夾裏的鈔票全部掏空了。

“那你就給我放開。”陸一飛作勢掙紮。

回應他的就是肚子上的一拳。

陸一飛疼得嘴角咬破了,心想,難道我今天就要交代在這兒了?

“誰?”一只手電筒遠遠地照過來,不知道是學校周邊巡邏的保安還是警察。

羅塞兒神情猛地一變,招呼黃毛一起跑了。

陸一飛捂着肚子舒了口氣,将地上那人腦袋上的麻袋取了,露出一張滿是血的臉。這個人一看就被打得超慘,但所幸氣息穩定,應該是暈過去了。

這樣一個人躺在這裏,滿地的血漬,他長一百張嘴都說不清,還是先走為妙。

陸一飛一擡腳,腳踝冷不防被一直骨節分明的手抓住。

這人分明是不清醒的,手勁還挺大,陸一飛能感覺到那手掌每根指節在铮铮作響。

蜷縮在地上的那個男人,血汩汩地從額角流下來糊住了閉着眼的半張臉,硬挺的鼻梁歪了,嘴巴合不上流着口水,怎麽看都是一副既可憐又可笑的樣子。

陸一飛見掙脫不開,而耳邊已經能夠聽到靠近的腳步聲,趕緊将人扛上肩膀。

S大占地1800多畝,校區就有三個,食堂相應地分布在各個校區靠近學生宿舍和校門口。

陸一飛套着一條只能看到半個腦袋的立領大棉服,去食堂打了兩人份的飯菜。

他站在寝室門邊,剛要掏鑰匙,隔壁倏地探出個黑腦袋:“小飛飛,你們寝就剩下你一個啦,一起去網吧吃雞?”

陸一飛嘿然,“通宵了吧,不怕猝死?”看着對方傻傻抓了抓頭頂的刺毛,“我還要去打工就不去了,對了……”

孟朗睜大眼睛:“啥?”

他賤賤地道:“別把眼屎一起帶去。”

“關你屁事!”孟朗摳着眼屎鑽回去了。

寝室大概20平,三個上下鋪住六個人,靠門是兩排大櫃子,對門是扇敞亮朝南窗,靠窗擺開兩張書桌。盥洗室和廁所都在外面走廊尾端,一個樓層的寝室共用。

陸一飛看了自己床鋪上的人一眼。

一個男人蜷着身躺在床上,将近一米八多的身長沒辦法全部塞進床鋪,一只腳架在床尾的橫杆上,另一只腳蕩悠悠地挂到地。流着鼻血淌着口水,弓着身想伸展一下,腦門一下磕上牆,皺着眉頭。

額頭上的血跡已經被陸一飛擦了個幹淨,一身西裝将人襯得成熟了點,但仔細看這個人的臉,約莫也就二十七八歲的樣子。

“喂,醒醒。”

那個男人被他拍醒過來,愣愣的,硬朗的五官面無表情,搞得陸一飛無端緊張。

“疼……”這個男人捂着腦袋,嘴裏喃喃。

陸一飛有點尴尬,也不是我打的啊,我還是你救命恩人呢。

“唉,這位大哥你還好嗎?是這樣……我就是在路邊發現的你,要是沒有什麽別的事兒你快回去吧。”

大背頭瞪大了眼睛,癟嘴指了指腦袋,用有些低沉有些啞的聲音說:“腦袋疼……”不知道是不是陸一飛看錯,那神情竟有些委屈。

“我餓了。”聳動着鼻尖,大背頭眼眶紅紅盯着桌上的飯菜,再看看陸一飛。

“哎,那那你先吃飯吧”雖然感覺什麽怪怪的,陸一飛抑制不住自己的複讀機本質,說話都結巴了。

兩人份的飯菜一掃而空,那個大背頭揉揉自己的肚子反饋出一個嗝,眼睛亮晶晶的。

“哥哥,我吃飽了。”

陸一飛拿着空空的飯盒,目光呆呆地,“你叫我什麽?”

這個奇怪的男人盯着他,一瞬不瞬,“哥哥呀?”

如果是個四五歲的小孩,奶聲奶氣地叫哥哥,陸一飛還會覺得可愛,但是換做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用有些沙啞的嗓音故作可愛,他會……有點起雞皮疙瘩。

“你腦子被打壞了?”陸一飛都弄不清他是真傻還是裝傻。

大背頭含淚噤聲,含着兩包淚望着他。

陸一飛:???

餓着肚子洗飯盒,陸一飛逼自己冷靜下來。

我真傻,我單知道健闵商行不是個好地方,還學人家逞英雄,救個被流氓欺負的小姑娘。如果我不自找麻煩,也不會被賴上一筆大額醫療費。

一巴掌拍醒自己,不準套娃了。

在盥洗室裏沖最後一遍水,抖了抖飯盒,陸一飛吐出一口長氣。

眼下的問題還要解決。

首先,得帶這個傻子去醫院看看。新聞報多了腦袋受重擊當時沒有表現出不适,轉天就突然死亡的的案例。他才不想睡醒卻發現自己和死屍一起睡了一宿。

第二,也是最麻煩的問題,這個男人待在自己寝室裏也不是辦法。去報警吧,先不說傻子的話能不能作證,他只知道聚衆鬥毆這個帽子一扣上,他大學就不用上了。要是再查出來跟地痞流氓搭上邊,都不知道會不會被請去警局喝茶。

他撓撓頭沒仔細額角的傷,疼得腦子都空白了。

回到寝室,男人仍坐在下鋪上,床鋪的高度讓他不得不委屈的微微低頭。他眼睛裏布滿着血絲,臉上卻是懵懂,視線跟着他的行動。

陸一飛丢給他條毛巾和一套衛衣,頭也沒回:“擦把臉換身衣服,我們去醫院。”

轉了幾趟公交車總算脫離沙丁魚罐頭,來到了市立醫院。

晚上沒有專家門診,只能挂急診。陸一飛将人安置在一旁,自己去刷卡繳費。

期間這個男人嘬着真知棒東張西望,倒是不鬧騰,緊巴巴的衛衣緊緊地吊在肚臍位置上,怎麽看怎麽不像個正常人,惹得坐旁邊的人不住看。

尤其是他右手邊的大爺,老是欲言又止的,眼神裏滿是劇情。

叫到號了,陸一飛牽起男人,從老爺子的眼神中逃開。

醫生揭了豆腐塊紗布瞧了瞧,往他腦袋各個地方按壓一遍,按到紗布周圍,傻子才哼唧了一聲。

醫生:“額頭上有個腫塊,估計裏面有出血,不拍片也看不到出血點情況,他真是磕在門上?”

陸一飛心虛地摳着傻子的發旋:“呃,可能……是地上?”

醫生用懷疑的眼神觑了一眼,臉上糾結出褶皺,說:“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沖動啊,你們這樣兒的我見不少啦,血氣方剛的不是為了女孩子就是為了一時意氣打架,莽撞!”

陸一飛看醫生自圓其說了,點頭如搗蒜:“是是是,您說的對。”

回去一定為了我的莽撞自罰一杯。

“我看他頭部的腫塊不是很大,整個人思維有點混亂估計顱內是有點淤血壓着神經了,帶他去做個腦部CT,明天再來取報告。之後要是再嚴重起來比如嘔吐、頭暈一定要馬上來住院觀察。”

陸一飛謝過醫生,帶傻子去拍片。

回去還是坐公交。正好卡到晚高峰,K999路車裏全都是下班的白領,買菜主婦,老人和學生。車窗關得嚴實,被一層白霧覆蓋着。冬天天黑得早,時不時擦身而過的車燈路燈打在車窗的白霧上,暈成花花綠綠的一大片。

車裏的味實在不好聞,低着頭,陸一飛不太壯實的身板被夾在中間過道裏,人擠人一絲空隙也沒有,索性被人群夾着左搖右晃地倒也站得穩當。

往常汪明誠這麽個大個子随便哪一站就能擠掉一大片人,可是今時不同往日,這個傻乎乎的大個子,也不去拉公交拉手,縮在陸一飛旁邊,拉着他的棉服就死不放手。

“放手啦,拉到拉環上去。”

公交上的人要不打電話要不就發呆,可陸一飛就是覺着每個人都盯着他看似的,有點尴尬。

汪明誠頗為不樂意,一個字沒說但是嘴巴撇着,低着頭。一米八、九的男人呼吸噴出的熱氣掃在他的脖子上,讓他起了層雞皮疙瘩。

“今日新聞……我市警方抓獲一個非法進行民間借貸的團夥……曾多次收到舉報其假借收保護費名義進行敲詐勒索……目前出現多名群衆舉報其為暴力團夥……”

陸一飛拼命豎起耳朵,卻只依稀聽到廣播底下的幾個大媽讨論了幾句,沒聽到被捕團夥的名稱。不知道是錯過了還是新聞壓根隐掉了團夥的名稱。

心髒被電擊似的噗通噗通跳起來。

公交車到站,一下子下去很多人,車上空出一個座位。

回學校還有兩站路,陸一飛有些想坐下歇歇,不過——

“把你的手放到拉環上去。”

男人看着被圍觀得臉色難看的陸一飛,不滿意地皺了皺鼻子,但乖乖照做了。而陸一飛心安理得地一屁股坐在座位上,架起二郎腿,一張冷臉朝向車窗,不去看他。

後面響起幾個女學生嘻嘻哈哈的竊笑聲。

陸一飛這一天遇到這麽多事已經夠心力交瘁了,一回到寝室就渾身脫力,身體上的疼痛和疲勞叫嚣着讓他立馬躺下休息,但急切想要去确認什麽的心硬是催促剛回寝的他腿一扭就要往外走。

“哥哥你去哪兒,我也要去!”男人已經大喊着跟了上來。

陸一飛飛起一腳踹在傻子大腿上,捂住他的嘴。忍了一天的真火就在這一刻爆發出來,本以為至少能踹他個趔趄,卻被抱住了小腿。男人一個屈肘,兩手用力回拉,同時用左肩前頂住陸一飛腹部,将陸一飛摔得兩眼發花躺在地上。

而始作俑者茫然了一下自己的身手,竟然作出一副受害者的表情。

老天是公平的,給了你矯健的身手卻沒給你一個正常的大腦。

“你去睡那邊下面的床。”

被傻子這麽一鬧,陸一飛被折騰的有點脫力,看來也沒法兒出門了。他以合上眼意識就抽離,沉入黑甜黑甜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