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飛柳的專注力又回到了擂臺上面,再看去時,不似剛才的激情,心情倒有些平靜了。

若心弦不随擂臺上的較量波動,這場比賽便越看越沒意思了,還不如回去陪王爺聊天。

沈飛柳坐了一會兒,覺得無趣,左右看了看,準備悄然退席。

剛欲起身,忽聽得下面一陣驚呼,她擡眼看去,半空中竟有一人越過了人群,飛落到了擂臺上,腳尖剛一點地,另一只腳跟着就是一個掃腿,将一名士兵掃倒在地,緊跟着一掌,另一名也被打飛下了擂臺。

臺上臺下的人們驚叫着一團混亂,亂的不是因為這人功夫多好,而是他——

一身黑衣,帶着特有的玄色面具,将整張臉遮住,面具上兩個幽黑的洞,像黑暗叢生的地獄,仿若要把人吸進去,令人不敢直視。

每個人心裏都清楚,這人是——肅黎!

肅黎站在臺上,手裏的匕首握在胸前,刀尖對外,一言不發,臺下的人竟是無人敢上。

防衛士兵大多被部署在外圍,未料秘府首領肅黎竟然悄無聲息地混了進來,直插心髒。

近京衛總督何大緊急調撥二十餘名士兵護在太子前面,形成一個半圓的屏障,看臺上的達官新貴們紛紛往太子身後躲,只有那裏最安全。

只有沈飛柳一個人站在原地,一顆心都揪在了臺上,滿腦子都是無法解答的疑慮,他為何會來這裏?他想做什麽?

太子這邊暫時安全,轉看向一旁,看到那邊只有智王妃一個人傻愣愣地站在沒有過來,便喚道:“飛柳,快過來!”

竟是直接喚出了閨名。

一旁的太子妃皺起了眉心,随着太子的視線看了過去。

那邊沈飛柳聽到有人喚她,循聲看去,是太子。她聽得清楚,太子喚道是她的閨名,若說是緊急情況關心則亂,也解釋得通,可沈飛柳總覺得不大舒服,對上一旁太子妃如同帶刀的目光,沈飛柳一步也挪不動。

只是福身回了一禮,繼續看向臺上局勢。

太子妃冷聲道:“殿下,您擔心她作甚?她無礙的,她畢竟與那肅黎是老交情了。”

言語間,暗指着那時間京城裏最火的流言,沈飛柳在京郊被劫持的那件事。

太子煩躁:“住口!”

太子妃噤聲。

近京衛總督何大護在太子身前,看着臺上局勢,肅黎在擂臺正中央,目标清晰,是最好的靶心,可弓箭手被他全部部署在外圍防禦,此時調弓箭手來,尚需要時間。

為拖延時間,何大喊道:“都給老子上,只要能傷他一道口子,賞銀白兩!”

金錢利誘下,有人大着膽子往臺上跳,但都不是對手,肅黎極其擅長近身戰鬥。他明明人高馬大地站在那裏,攻上來的人就是傷不到他一根汗毛,每一擊都能被他輕巧避開,招招落空,反是自己不注意留了空,被他一下擊中要害。

何大在臺上眼睜睜看着自己手下的兵,被打得不堪一擊,肅黎出手幹淨利落,上臺的人都撐不了幾回合,何大急了:“都愣着幹嘛,一起上啊!”

命令一下,圍在擂臺周圍的士兵齊齊爬了上去,肅黎絲毫不懼,腳尖一點,淩空跳起,躍到了擂臺邊緣,大家正要往朝他撲過去,卻見他自擂臺躍起,旋身朝看臺攻去。

何大心裏一緊,連忙抽刀護在太子身前,自己的兵在肅黎手裏如同被宰的小雞崽子,何大面子上挂不住,尤其是太子還在這裏看着。

他近京衛就這點水平?

何大一聲嘶吼,持刀正面迎向了肅黎,肅黎與他交手時,頻頻後退,臺上臺下所有人都看着肅黎節節敗退,但卻無人歡呼。

只因肅黎讓得太明顯了,即使是對招法一竅不通的沈飛柳,也看得出來,肅黎是故意退的。

過招時刀槍無眼,肅黎一把匕首直直逼近何大喉前,快要傷到他時,慌忙收手,逃了出去。

何大喊道:“快給老子追!”

此時兩列弓箭手齊刷刷跑了過來,何大催促他們趕緊跟去追。

肅黎逃走,一幫人烏泱泱地追了去。

看臺這邊暫時安全,太子由士兵們護送着回行宮,走下看臺時,太子朝一旁的內侍掃了一眼,內侍低下了頭,悄悄退到了人群外面。

沈飛柳眼睛漸漸有些模糊,腦子開始不大清醒起來,想來是自己方才喝酒了,有些醉了。肅黎還在這裏,總歸是危險的,王爺在屋裏休息,得馬上回到王爺身邊才行。

沈飛柳腳下軟綿綿地往回走,她走得慢,漸漸與衆人拉開了距離。

撐着走到行宮,腦子越來越沉,胸口發悶,似有一團火憋在那裏出不來又下不去,憋得難受,沈飛柳扶着柱子坐在廊下,眼睛緩緩一閉,昏了過去。

拐角冒出來幾個人,利落地用麻袋将她套住,擡走了。

天色漸漸暗了,智王妃帶來的小厮在門口張望,忽而聽到後面有響動,轉身去了偏房。

偏房裏王爺正在扣領下的扣子,顯然是剛換的衣服。

智王府帶來的小厮,不是旁人,正是嚴承風。

嚴承風方才在擂臺那裏,目睹了肅黎是怎麽把近京衛攪了個亂七八糟,興奮勁兒還沒下去,一進門就滔滔不絕:“今兒個這招雖然險了點,但效果不錯,太子那邊絕對将今天何大的反應看了個一清二楚,後面甭管何大怎麽想,太子這邊就先起了隔閡。”

景晞穿好衣服,示意他噤聲,出門去了正屋,屋裏空空無人。

“王妃呢?”

嚴承風跟着走了進來,愣愣地回道:“不是應該……在屋裏呢?”

景晞又提聲問了一遍:“我問你,王妃呢?”

嚴承風心底發虛,王爺出去前交待過,一會兒前面擂臺混亂的時候,讓他護着王妃回來。

他一門心思只顧看打鬥了,一直看到肅黎逃走,心裏又惦記着去尋他,把王妃這事給忘了個一幹二淨。

“許是回來路上去哪玩了,我去找找。”說着就要出門,外面天色發灰,快要黑了。

有太監尖細的嗓音傳來:“傳太子令,今晚宴會取消,各位貴人今夜待在屋裏不得出門——”

太監傳完令便調頭要走。

景晞擡腳便要出門尋去,嚴承風忙起身過來拉住:“你就穿着這身衣服出去?更何況這麽大地方,前有獵場,中間有行宮,後面還有一整座雲松山,你去哪尋?”

“放手!”景晞極力壓制着自己的怒氣。

嚴承風道:“我比你行事方便些,你在這裏等着,我先去問問。”

嚴承風跑出門去,叫住那個傳令的太監,問道:“這位公公,我們家王妃還未回來,能不能讓太子殿下着人去找找?”

公公甩了一下拂塵,冷笑道:“殿下是你能吩咐的?自家的王妃自個兒找去!”

這麽一問,便明了了,太子那裏不在乎人有沒有完全回來,不可能借助太子這邊的力量,要找人只能自己找。

嚴承風回屋時,景晞已經冷靜下來了,方才人還在看臺上,回來卻不見在行宮,必定是回行宮的路上出了事。

借着夜色掩護,景晞閃身出門去了,嚴承風叫不住他,也跟着去了。

今夜戒嚴,路上幾乎無人,景晞二人沿着回行宮的路尋了兩遍,終于在一廊下,柱子底下的角落裏,看到了一根簪子,景晞彎腰撿起,是那支藍寶石步搖。

簪子尚在,人卻不見了。

景晞捏着簪子的手青筋暴露,眼眸暗了下去,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啓用東宮線人!”

“這……”嚴承風知道此事不妥,太子多疑,東宮的線人能不動就不動,留着到最後一刻有大用處,此時啓用,萬一被太子懷疑上,一切都功虧一篑了。

嚴承風想勸上幾句,可見到王爺這般極力隐忍的狀态,知道他心中早已怒火中燒,此時說什麽也無益,唯有尋到王妃要緊。

嚴承風只得回了一個字:“好。”

太子屋裏,太子妃正在一旁相勸:“如今秘府首領肅黎都混進來了,這裏是萬分不安全的,不如咱們回去吧,将此事禀告于母後,她也能諒解。”

太子扶着額,眉心緊蹙,在太子妃又要開口的前一瞬,搶先道:“叫何大過來!”

一旁內侍去傳何大,太子妃見太子愚頑不靈,怎麽勸都沒用,氣得一跺腳,出去了。

出門的時候,一名宮女擡頭看了太子妃一眼,太子妃側眸看去,不動聲色出了門。

回到寝屋,那名宮女跟了過來,太子妃端起茶,問道:“何事?”

宮女左右看了看,仍是不放心,湊近了,俯身在太子妃耳邊道:“太子殿下擄了智王妃。”

“什麽?!”太子妃氣極,手上的杯子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濺,無人敢上去收拾。

太子妃氣得坐不住,在屋裏來來回回地走:“他竟然……他竟然……無恥!太無恥了!”

太子妃氣急攻心,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一旁宮女提醒道:“眼下先找到智王妃才行。”

“對,對!”太子妃緩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複着宮女的話,“得先尋到智王妃,先尋到她。”

平靜下來後,太子妃又問:“你可知她藏在哪?”

宮女搖頭。

太子妃緩緩坐下,分析着:“以太子的性格,必不會将她藏在自己屋裏,但也不好太遠,應該就在這行宮某個地方。”

宮女适時問道:“那下一步該如何去找?”

“行宮比起皇宮來說可小得多,想偷偷藏個人可沒那麽容易。”

太子妃漸漸找回了思緒,吩咐道:“一會兒你帶着我宮裏的人出去,就說去吩咐膳房給殿下做些吃食,你們将這行宮各處走一遍。

“屋子雖多,但以太子的性格,不會做得很明顯,門口若有許多侍衛把守的,必不會有,只留意那些位置不起眼,門口無人把守,但門窗緊閉的屋子,找到了即刻回來報我。”

宮女施禮回道:“是。”